第四十三章
伯克利进修这件事后来谭思也知道了,那天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路上,傅错感觉谭思有话要说,走到岔路口该分道扬镳的地方,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谭思笑了笑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傅错也笑:“干嘛呀,担心我被打劫啊?”
“没,”谭思推了推他的背,说,“就陪你走走,高中时都是你送我到楼下,想礼尚往来一下。”
“那是因为你家住我前面啊。”傅错说,还是顺从地由着谭思推着他走了。
现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和隋轻驰一起回来的,偶尔他们三个人一起回来,到分岔路口,他就会和谭思道别,像这会儿这样,和谭思两个人一起慢慢摇回家,让傅错不由得想起中学的时光。初中时他们天天放学一块儿走,每天到家都很晚,因为回来的路上会忍不住这里逛逛,那里玩玩,打篮球和逛音像店算是每日日常,到了谭思家楼道口,两个人还会站那儿天南海北地唠嗑半天,一定要待到天都快黑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道一声“明天见”,再各自回去。两个中二年纪的男生,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从篮球赛,聊到音乐,聊到漫画和游戏,乍看似乎是他每天送谭思到家门口,但其实是谭思陪他,因为初二时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家里并没有人等他,但谭思的妈妈每天都会等他回家吃饭。
高中时AK加入了他们,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如今隋轻驰又加入了他们,但谭思还是那个谭思,是他最好最交心的朋友。
“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直说,”傅错说,“咱们之间不存在不能说的话。”
谭思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伯克利进修那事儿。”
“没什么可惜的,”傅错说,“CTR也挺好。”
“我知道你是为了西风才放弃这个机会的……”
“知道就好,”傅错说,“我也不是为了你,为了隋轻驰,为了AK才放弃的。当然了,没钱也是一方面,说起来乐队现在发展得也不错,怎么还这么穷呢?”
谭思笑起来:“因为CTR的学费太贵了吧,又不管我们住宿。其实如果是因为钱,我们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大不了先预支了你以后的演出费……”
“我不去还有一个原因,”傅错边走边若有所思道,“最近在琢磨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目前还只是有一个想法,想实现依然需要钱来打通,本来不想这么早说出来,担心最后没能实现空留失望。但对谭思,似乎没有什么需要保留的。
“我想做一张CD。”傅错停下来,说。
谭思也停下脚步,盯了他一阵,然后按捺不住地举起手:“这么巧的吗?”
两个好友默契地相视而笑,傅错拍了拍谭思的手,那种畅快的感觉,就像AK说出那句“咱们来组乐队吧”的夏天。
灌第一张CD的事,两个人约定先不告诉隋轻驰和AK,傅错打算先把伴奏带弄好,除了吉他贝斯鼓,其余乐器肯定没法约乐手,只能自己做,等一切准备就绪,要约录音棚时再告诉他们不迟,一方面担心弄不成,一方面也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谭思找姚叔打听了一下录音方面的事,进录音棚录整张CD,如果只是隋轻驰去录个歌的话,可能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但要进乐队四个人,即使他们的状态都达到最好,怕也得录一整天,小棚子录不了乐队,大一点的棚子,按一个小时800块算,至少要准备好6000,后期还需要混音,刻CD,保守估计得准备个一万五的样子。
傅错看着谭思发来的预估账单,有点头疼,乐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次演出后大家都会给乐队的账户里转点儿钱,多少不定,看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因为大家除了学费,也都少不了吃喝拉撒住的开销,所以目前乐队账户里的钱还不足一万。
傅错查看了前面几场Live的收益,算了算,再开五六场Live,假如上座率都还不错的话,应该能凑够钱。谭思给他发语音:“你别想太乐观了,咱们还是得多去别的地方开唱,不能老按着一只羊薅羊毛。”
傅错想也是这个道理,看来以后周末小长假什么的都得争取安排一下。
偶尔他和谭思说着说着愁着愁着也会开起玩笑,说要不然伴奏不用他们弹了,伴奏全用乐器库弄,隋轻驰自己带着伴奏带去贴歌,进棚唱一遍过,能节约好多钱。
谭思说:“就是这样太委屈他了,钻石级别的演唱,配个什么玩意儿伴奏……”
傅错也笑,说:“他肯定会说那我还是清唱好了,他的骄傲不允许。”
“清唱也太寒酸了。”
傅错想了想:“没事儿,他可以弹唱,一把吉他一把嗓子,够了。”
“他弹唱的话怕就没法oake了。”
“我可以从现在开始给他魔鬼特训。”
谭思哈哈大笑:“隋轻驰听见了会不会揍我们?”
“不会的,”傅错说,“我和你聊完就删,免得他翻我微信。”
刚聊完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和掏钥匙的声音,傅错飞快回了个“曹操到”,就删了微信。
隋轻驰推开门,低头换鞋时问了句:“在和谁打电话吗?”
“没,和谭思随便聊了聊。”傅错说。
隋轻驰听完没吱声,点了点头。
傅错起身道:“我正要热炒年糕吃,你要吗?”
“我吃过了。”隋轻驰走进来,把背包放一旁,走到沙发上坐下,靠着歇了一会儿,傅错的手机就放在沙发上,就在他腿旁边,他看了看反光的屏幕,坐起来,拿起沙发旁放的木吉他。
傅错把炒年糕放进微波炉,回头见隋轻驰拧了拧弦,手指挨次拨下去,隋轻驰对吉他仿佛有一种情结,抱着就不撒手,不管弹多烂他都要弹,他的目的似乎也不是为了弹得更好,但隋轻驰有一双很适合弹吉他的手,宽大修长,手指也有力,不好好用来弹吉他确实有点浪费。
“我教你弹吉他吧。”傅错说。
隋轻驰抱着吉他抬头挑眉:“现在?”
“嗯,”傅错说,“每天晚上。”末了又想完了,我真的指望让他一个人带着吉他去录整张CD吗?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吗?”隋轻驰问。
“不会,”傅错说,虽然他也教过隋轻驰,但说到底隋轻驰的吉他最初都是自学的,那时候他们上高中,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指导他,只有当隋轻驰有弄不懂的地方问他时,他才教一下,“你要是过意不去,就教我唱歌好了。”
“好,”隋轻驰点点头,心情愉悦地扫了个弦,说,“那我来弹,你来唱。”
傅错想象了一下,忍俊不禁:“那得多烂啊。”
隋轻驰把吉他竖在一旁,嘴角勾起,说:“别这么没信心啊,我教你绝对百分之两百地投入,如果连你我都教不好,我这辈子就不可能教会任何人了。”
就这样开始了两个人的一对一教学,傅错想着,如果隋轻驰的木吉他能出师,那西风以后就能有两个吉他手了,而如果自己的唱功有长进,那他以后没准还能帮隋轻驰和音。只有当他们两个都变得更好,乐队才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被隋轻驰指导唱歌时还是会有些丢脸,尤其是音域不够总是破音时,隋轻驰前所未有的有耐心,连笑话他都是很温柔的,不像在笑话他,像在传情一样。
“发音的时候你要把重心放在元音上。”
“上不去的时候你可以试一下弯腰或者下蹲。”
可不管怎么尝试,始终差了那么一点,也可能是因为隋轻驰太优秀,如果要以他为目标,他一开口,你真的会绝望。傅错不禁自嘲:“后悔教我了吗?”
他站那儿唱的时候,隋轻驰就坐在沙发前的小矮桌上观察他,并没有评价他,只是扬了扬下巴,说,“把吉他给我。”
傅错把沙发旁的木吉他拿给他,隋轻驰接过抱怀里,低头调了调弦,说:“我来弹你来唱。”
隋轻驰弹了前奏傅错就明白了,差劲和差劲相加,谁都没必要自卑了,夕阳洒在房间的地板上,那地板的颜色像有流火一样漂亮,而他们在燃烧的青春上,轻松地弹,轻松地唱,像两个初学者,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互相扶持。
唱完弹完,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刚刚那段合作虽然也有不少稚嫩之处,抛却了包袱,竟意外的好听,而傅错也把那个一直唱不上的小节唱上去了。是没有隋轻驰完美,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训练气息的时候隋轻驰总是不厌其烦把手贴在他胸口或是腹部,有一次还非要掀衣服贴上去,傅错把他的手拿出来,说:“你就这样感觉不到吗?”
隋轻驰理直气壮:“你发音那么差,几乎都没震动,我当然感觉不到。”
他低头看着坐茶几上的隋轻驰,隋轻驰抬头看他,又要把手伸进去。
唉,算了……傅错心想。
可能应该点一首顾桑妮的《Animal Boy》给他。
五一小长假期间他们又去了一趟S市,这次是受邀去演出的,上次租的500人的场子,这次歌迷来满了800人,上下两层的大场子,除去Livehouse的分成,依然剩下不菲的收入,傅错琢磨着可以开始弄CD了,可惜好事多磨,五一过后市里排查安全隐患,他们的防空洞没法再用了,好在姚叔帮他们介绍了一个便宜的排练屋,解了燃眉之急。
新排练屋在人家住宅区的地下室,一个小时租金就要80,因为地方太偏,在郊区,去一趟得个把钟头,租的人少,再加上姚叔帮他们讲价,最后敲定他们一个月来排十天,租金按一个月1500。排练是当务之急,这笔租金没法省,灌录CD的事就只能以后再说了。
搬去新排练地,太敞亮了,不用偷接电线,还有一面落地镜,四个人起初还有点不习惯,第一次排练时AK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举着鼓棒对着镜子道:“我打起鼓来这么抽风的吗?”
谭思安慰他:“看习惯了就好了。”
AK愤愤地瞪他一眼。
毕竟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有了镜子大家都开始变得特别在意形象,尤其是AK,还去染了一头黄毛,每次来排练,傅错都无奈地看着三个人站大镜子前捯饬过去捯饬过来。AK看见隋轻驰对着镜子突然举高麦克风,就是那种两脚分立,低着头像原地起飞的超人一样举高拳头的姿势,老实说那动作真的中二到凶残,傅错都没眼看,AK眼里却只有不爽:“你都这么帅了还耍什么帅啊,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这叫耍帅吗?傅错心想,并不啊。
排练的时候三个人也全程盯镜子,只有傅错低着头该怎么弹吉还怎么弹,弹完这段他抬起头,见隋轻驰看着镜子里的他,说:“可以,很帅。”
一副“你不注意形象我帮你注意”的理所当然的模样。
五月下旬他们接到一个湖畔公园音乐会的邀请,就周末两天的时间,在一个森林公园,受邀的除了两位已出道有点知名度的歌手,其余都是地下乐队或者网红歌手,来的观众也以学生居多。不过令傅错没想到的是,现场竟然有不少粉丝认得他们,西风登台时收到好一通热烈欢呼,简直要受宠若惊。
唯一宠辱不惊的人可能就只有隋轻驰,隋轻驰往麦克风前一站,台下就有个迷妹高喊了一声:
“隋轻驰你怎么这么帅?!!”
声音太大了,全场都笑翻了,唯独隋轻驰没什么触动似的,只凑近麦克风说了句“大家好,我们是西风”。
这个音乐会是露天场,音响效果和封闭的Livehouse不同,他声音一出来,山河湖海似的开阔,又云雾缭绕似的灵气,一时间全场认识不认识他们的人都在期待地鼓掌。
方才那个妹子又激动地喊起来:“隋轻驰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帅啊?!!”
这副问天问地问自己的架势让中二如隋轻驰也受不了了,他朝后看了一眼傅错,傅错嘴角忍着笑,隋轻驰又回过头,对话筒说了声:“好了听见了,冷静一点。”
那声音真的好听,露天舞台那么宽敞,森林里四处都是风,但隋轻驰的声音就像西伯利亚的狼,傅错听得心里也是一跳,心想你叫人怎么冷静啊。
那天他们唱了四首歌,中场乐手Solo时,台下有几个歌迷齐声喊道:“谭思生日快乐!”
谭思听见了,吓了一跳。
傅错也吃惊,后天就是谭思的生日,没想到歌迷们都记得,甚至追着他们来到这个不算太有名的音乐会现场,明明是客场作战,搞得像主场一样。他转头,看见谭思眼眶都有点红。
歌迷们还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傅错隐约好像听见自己的名字,但听不清楚在说什么,狐疑地看向舞台边的隋轻驰,问:“在说什么?”
他没对着话筒说,声音被数千歌迷吞没,隋轻驰在喝水,听见了,就摘了耳返,拿起麦克风走到舞台边蹲下,把麦克风对准台下。
立刻他就后悔了,其中一个女歌迷的声音被话筒陡然放大了出来,那声音正激动而刺耳地喊着:“傅错你给他唱首生日歌啊!”
隋轻驰怔了一下,谭思的生日为什么要傅错唱生日歌?
傅错自己也尴尬,看了谭思一眼,两个人都有些无语,最后他对着台下歌迷说:“我们一起唱吧!”
于是台上台下一起唱了这首生日歌,可能他唱得有些放不开,而隋轻驰也只是机械地跟唱,最后反而是AK的声音最大最嘹亮。
唱后两首歌时忽然就下雨了,虽然谈不上暴雨,但也算豪雨了。歌迷们的情绪却没有打半分折扣,因为隋轻驰在雨里仿佛唱得更得心应手了,他本来穿着一件版型宽大的纯白T恤,外面套了件热带风情花纹的牛仔外套,雨大起来时他把外面那件牛仔外套脱了,往舞台上随便一扔,那衣服在他身后落进一朵水花里,然后大雨飞快把他身上的白T恤淋得湿透,贴在他胸口,腰上,背上。
台下歌迷,男的女的,他们的歌迷,别人的歌迷,通通尖叫起来,为这位魅力非凡的乐队主唱,第一次暴露在雨中的身体。
远方忽然滚过一道雷,隋轻驰双手抱住麦克风,唱出了一个压倒雷声的震撼高音,这个高音达到E5,他却是用强有力的混音唱出来的,在完全开敞的场地,依然展现出压倒性的声场和声压,人群的沸腾声,雷声雨声,都不在话下,令人头皮发麻。
傅错看着隋轻驰的背影,因为发力而绷起的后背肌肉在湿透的T恤下若隐若现,隋轻驰平时不常这么唱,他没有必要特别用力,也能表达自如,他这样唱的时候,其实牺牲掉了感情,更多像是一种发泄。
他是如此冲动,躁动,激进,但那又如何呢?摇滚的世界本就是这样,在歌迷们眼中隋轻驰即使是一颗定时炸弹,也依然魅力四射。
那天的演出结束,隋轻驰没等他们,自己先下了台,收拾乐器的时候傅错看见舞台中央那件衣服,走过去打算捡起来,忽然听见歌迷在喊,他抬头,看见隋轻驰又回来了,似乎这才想起忘了衣服,两个人看见彼此都愣了一下没动,傅错离那件衣服更近一些,就走过去捡了起来,上前递给了隋轻驰。隋轻驰接过衣服,这次没有自己下台,帮乐队搬运完了所有乐器和音箱。
那天本应是值得纪念的一天,不仅因为那是他们第一次和出道歌手同台的一天,还因为那是西风遇到第一个伯乐的一天。
在后台给架子鼓装箱时,后海音乐的彭帅找到了他们,开门见山地说很喜欢他们的音乐,问他们想不想签约后海音乐。
四个人都有点呆。
彭帅在大雨中眨眨眼,问:“有人抢在我前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