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嘶……”

燕洄撕开胳膊上的衣裳, 少年白皙精瘦的胳膊上露出狰狞伤疤来,因为疼痛,腕上青筋暴起, 手都在发颤, 他单手丢了沾满黑污血块的膏药,重新换了片敷上。

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滴落,那日与柯尽忠部下一战,这伤疤入肉刺骨,实在是?难熬。

他看着?那伤疤, 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本来是个武馆的家仆,被人?逮住打到吐血的时?候, 被萧匪石捡了回去, 当做影卫蓄在麾下。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一是?萧匪石的提拔,二是?他手段够狠。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是?清晰, 萧匪石是?帝王的鹰犬,他是?萧匪石和帝王的鹰犬。

鹰犬是?不需要人?性的,只需要一双利爪。

当鹰犬失去利爪的时?候, 就?是?它们被抛弃的日子。因此,即使是?伤筋断骨, 他也不能喊一声疼。

他重新穿好衣裳,其实束紧腰带, 咬紧牙关:“督公人?呢?”

“延平□□, 昨夜齐平山死了,督公上午保举了新的长官, 已经在路上了,大约明?日到。督公先去了延平, 镇压刁民,顺便等着?他来。”

“齐平山死了?挺好,倒省的我亲自去杀了。”

燕洄对于他的死并不惊奇,对于新长官却觉得诧异:“督公保举了新长官?是?谁?”

“京城陈家的偏支,陈泗良。”

京城陈家是?霍家的死对头。柯尽忠是?霍家连襟,在东南雄踞一方?多年。霍家一直以来图谋造反,布局多年兵力财力都可敌国,势力实在是?强大,柯尽忠也打算捞口汤喝,招募了三?万府兵,雄霸东南,图谋什么不言而喻,他的势力在当地亦是?盘庚错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柯尽忠死了,可柯家的势力还?在,这就?是?督公头疼的地方?。

想根除他的势力,利用陈家和霍家的矛盾,让陈泗良来接手这烂摊子,也不失为一种手段。督公起用陈泗良,似乎也说的通。

这点,燕洄很快就?想通了。

可他感觉震惊的是?,这么大的事情,督公居然没有派人?会知他一声!

往日督公有什么事,总是?会先会知他。事无巨细,都会让他知晓,可今日却没有。

燕洄心思本就?比别人?敏感很多,他面色一沉,甩开飞鱼服裙摆,左手拎了绣春刀:“督公人?呢?”

“已经启程去了延平。”

燕洄面色更加阴沉,督公鲜少有不带他,私自前往别的地方?。今儿的安排,完全把?他排除在外,督公是?几个意思?

他匆匆离去。

却没有注意到,和他回话的部下,露出?丝回味悠长的笑意。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牢固的院墙,也早晚会生出?间?隙来。

*

“燕指挥使留步!督公的宅院里面进了贼!从屋檐破开了督公的书房!经查看他偷走了一本督公的私账!”

燕洄脚步一顿,本要去追逐督公,他念头一改,来到了督公府邸,走进了内院。

督公院子遭贼可是?大事,回来了势必要发火,燕洄有些头疼。他巡视一圈问?:“你们可曾看见?到可疑之人??”

守卫面面相觑,摇摇头。

有一个人?犹豫开口:“适才在书房里,看见?了个杂扫的婢女?,很是?面生……她说她是?督公贴身伺候的人?儿,小的们不敢开罪于她,只能离开了。”

燕洄挑眉,心里有些些算计。他看了看书房方?向,对几个人?道:“你们去外院搜查吧,天罗地网布局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

几个人?离开了。

他在督公书房绕了一会,扫视了一圈,眼神落在了督公批阅完的奏折上。他手放下去想翻开,又收了回来。

督公的东西,他不能碰,不能僭越。

燕洄叹了口气,离开了书房,目光却转向了西厢房。

*

西厢房内

“你真的跟不跟我走?”

“我不能走,没确定我爹娘生死和我兄长安危之前,我哪儿都不能走。”林沉玉被他搅的头疼。

萧匪石那么个恶劣的性格,杀人?如麻,暴虐无端,她实在不敢赌。更何况他似乎对自己?的家人?恶意很深,她哪里敢跑?她都怀疑自己?一旦跑了,萧匪石就?能拎着?她哥哥的头颅,挂在城门口示众。

“那你就?在他家里,任由他欺负你?他是?个太监,心里扭曲,看不惯你阳刚大气,就?用脂粉钗裙让你男扮女?装,都这样折辱你了,这你能忍?”

海东青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林沉玉啊林沉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擦脂抹粉,矫揉造作,真就?跟娘们一样了!你要支棱起来啊!”

林沉玉叹口气,别过?头去。

有没有可能,她本来就?是?女?的?

她觉得她和海东青交流不了一点,只好掏出?襦裙给海东青:“你不要管我了,我有我的算计,你换上这个,我送你离开!”

“男子汉大丈夫,不穿女?子装束。”

“那你就?死在屋子里,你不是?三?急吗?急还?不赶紧换了衣裳溜出?去。”

海东青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三?急之下,躲到屏风后面打算换衣裳,他刚刚脱了上衫,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林沉玉和海东青都愣住了。

门上竹影重叠,隐约露出?少年的身影,绯袍灿烂,声音带笑:

“小夫人?在吗?在下督公部下,锦衣卫指挥使燕洄,叨扰则个。”

*

林沉玉感觉很荒谬。

她开始理解了一些个偷人?的妇女?,奸情败露时?的惊慌失措,她迅速把?半**?的海东青塞进衣箱里,威胁他不准说话。

海东青面色涨红:“能不能让我先出?去,我很急。”

“急你也憋着?,你想死吗?”

门外的燕洄咳嗽一声,似乎在催促,林沉玉整理了衣冠,才缓步走出?去。

燕洄看着?眼前女?子,忽的怔愣住了。这熟悉的眉眼和面容,他此时?要是?再不明?白,就?是?个傻子。

一丝喜悦溢上心头,这些天盘踞在他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燕洄平生第?一回觉得,这个人?还?活着?,真好。

“请问?您是??”林沉玉不知道来者何意,只装不认识。

燕洄笑的灿烂,只露出?小虎牙来,他淡色瞳孔透着?莹润光泽,如狸猫般狡黠:

“小夫人?,不知为何,下官总觉得您生的面善的很呐。”

他步步逼近,反手合上了房门。拨开裙摆坐在凳上,笑眯眯看她。

他本是?来查盗贼的,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林沉玉镇定自若:“燕指挥使还?是?放尊重点的好,无故来这儿,有何贵干?”

燕洄翘了脚,单手支颐,笑眯眯的打量她:

“和您叙叙旧,几日前我们在梧桐树下共叙良久,吟诗作对,不知道夫人?还?记得吗?下官还?记得夫人?教的一句诗,愿天无霜雪……下一句什么来着?。”

林沉玉叹气:“给我滚远点。”

燕洄噗的一声笑出?声来:“这句倒是?比梧子解千年更妙。”

见?他已经认出?来了自己?,林沉玉也懒得装了,她直截了当:“外面造了贼,你不去抓贼,来这里做什么?”

燕洄环顾房间?:“这屋子真是?个金屋,奢华的堪比皇宫了,藏侯爷倒也值当。”

他的目光停在了衣箱上:

“小侯爷在督公屋檐下,自然知道利害关系。有盗贼进了督公书房,偷走了一份重要的东西。若不将他捉拿归案,督公发起火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燕洄起身,按住绣春刀,刀锋映出?少年带笑的灿烂面容,干涸的血丝为他笑容里染上些嗜血的寒意:

“小侯爷,您也不想看见?屋子见?血吧。”

林沉玉垂眸,并不言语。

就?在燕洄要拔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燕指挥使既然两头通吃,那为萧督公做事,也未必要尽善尽美?,不是?吗?”

燕洄眯眼:“您这是?何意?”

林沉玉双眸清明?:“指挥使受命于天,虽然锦衣卫挂靠在萧督公手下,可到底你是?直接受帝王旨意的。萧匪石权倾朝野,圣上能放任他一人?在外吗?若说帝王没有眼目,我是?不信的。”

她在试,能不能松动他的忠心。

燕洄又笑了起来,拍手称快:“小侯爷不愧是?小侯爷,可哪又如何?帝王有帝王的权衡之道,我也有我的权衡之道。萧督公是?我的恩人?,帝王是?我的君主,我夹在两人?之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您知道的,萧督公难道就?猜不到吗?我是?帝王在萧督公身边的耳目,又何尝不是?萧督公在帝王身边的棋子呢?两头通吃是?下官的本领,却不是?您挑拨离间?的理由,嗯?”

他尾音微挑,有些俏皮,刀锋顺势一转,刺向了衣箱:“小侯爷很聪明?,可您想挑拨离间?,还?是?省省力气吧。”

“住手!”林沉玉沉了脸。

“别杀!我自己?出?来!”海东青砰的一声打开衣箱门,自己?窜出?来了,他抓着?裤腰带,面色铁青憋的直哆嗦:“憋不住了憋不住了,我上个茅厕!”

他娘的,为什么他刺杀萧匪石之前,要喝那么多水。

他以后回去当海盗,第?一件事就?是?要嘱咐徒子徒孙,去刺杀别人?之前,不要喝水!

*

过?了一后,海东青面色舒缓的从屋后回来了,燕洄眯着?眼看他:

“小侯爷金屋藏娇,下次也记得要藏个漂亮的,藏这么个糙人?,实在有辱斯文。”

海东青沉了脸,正要和他辩论?,余光瞥见?燕洄身后的林沉玉,她眸光微动,对他做了个口型:

船上,前后夹击

海东青忽然想起来那段屈辱的记忆,被林沉玉和他那倒霉徒弟两个人?,前后夹击差点憋死。他脑里灵光一闪,故作乖巧背过?来,燕洄从腰间?抽出?铁链,三?两下绑了他的手。

下一瞬,海东青头往后一顶,直直的朝燕洄额头砸去,燕洄下意识往后一躲,不提防林沉玉一把?夺过?他手中刀朝他刺来。

两面夹击,燕洄倒也机灵,矮了身躲下去。

就?是?现在!

海东青反手勒下去,用手肘禁锢住他咽喉,燕洄拼命挣扎,白皙的脸蛋憋的通红,林沉玉拿住铁链一把?锁住他的手腕,对海东青道:“我制住他,你快跑!”

海东青赶紧挣脱铁链,却怎么挣都挣不开。

林沉玉拿刀砍也砍不开,知道这铁链应该是?玄铁做成的的,普通刀剑轻易砍不得,她只得把?燕洄整个身子翻过?去,用膝盖定住他身子,然后俯身去解海东青的铁链。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婢女?声音:“督公来了,要奴婢唤夫人?起来吗?”

来人?步履一停,声音淡漠:“不必打扰夫人?,我自己?进去。”

屋内的三?人?,都把?这声音听的清清楚楚。

大家一霎时?都傻眼了。燕洄不敢置信,萧匪石,不是?说好了去延平了吗?要是?知道萧匪石没离开,他打死也不敢来找林沉玉啊!

*

三?个人?一齐怔愣住了,林沉玉最先反应过?来,把?这两个人?推到,想藏到屏风后面,冷不防燕洄挣扎起来,海东青也在扑腾,拼命往旁边躲。身子一崴,把?她扑在了身下。

萧匪石踹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海东青正压在林沉玉肩上,短发凌乱,双手被铁链锁着?,铁链一头正被林沉玉掌控在掌中,林沉玉吃痛,单臂撑地支撑着?自己?,膝盖正死死的压着?趴在地上,满面通红的燕洄。

大家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萧匪石。

萧匪石也在看着?他们。

他漠然的看着?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青黑的眼眶越发阴沉,漆黑眼瞳扫过?被压在林沉玉身下面色潮红的燕洄,又落在半**?胸脯压着?林沉玉的海东青身上。

最后,他眸光凝在了因为扭打,而有些衣裳不整的林沉玉身上。

萧匪石看了很久,慢慢的踱步进了房间?,将怀中的鼓鼓囊囊的棉布包裹丢在桌上。

他并没有去延平,而是?去街上买了太平燕——春雪说林沉玉想尝的东西,买了裹好带回来。

他白皙的手上青筋微凸,打开了棉布包裹,太平燕热气扑鼻,一股香味弥漫开来,氤氲着?他的面容。

萧匪石的语气无喜无悲:

“本督去给你买宵夜,你倒在家潇洒了起来。怎么,玩的可还?尽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