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陛下来了?!
他也曾请过?陛下希望他能来赏花, 奈何直接被内宦推拒,说皇上日理万机无心看花。可没想到?陛下居然不请自来了。
宋念慈惊愕之余,更多的是窃喜。
他的妹妹正值妙龄, 若是宴席上能帝王青睐, 入宫为妃,那他岂不是从此官运亨通吗?
果然,旁边有人溜须拍马:“果然,宋大人面子还是大,这赏花宴一办, 连皇上都来了。要知道陛下刚来金陵,第一个来的便是府尹家呢。”
“看来宋大人此?后要青云直上了!”
宋念慈老脸一红:“过?誉了, 我不过?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小小臣子罢了, 陛下能来, 三生有幸。”
他拍案而起:“快带本官去恭迎陛下圣驾!”
“不用,陛下乃微服私访, 径直进来了。”
*
林沉玉思绪万千,却不知道说什?么,做出何等姿态来。只捏着手里衣裳, 怔愣出神,闻言望向花园门?口?。
门?口?种了许多碧桃花树, 绿叶葱茏,花朵粉白如云霞堆砌, 好一片芬菲烂漫。
一枝桃花开的粉红秾纤, 横生出来,遮住来路。
如玉般洁白的手, 轻轻抬起花枝。
来人白衣如雪,玉簪簪发?, 绝艳出尘,恍惚若月中仙云中君。
桃花映着他半面,也自惭形秽黯然失色,他信步走来,立在花后,朝她嫣然一笑。
林沉玉瞧见,有些心慌,拿眼睛瞪他。
这小兔崽子到?底在干什?么,那么多好衣服不穿,干嘛要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
若是被心细的人瞧见拆穿了,可怎么办?
*
顾盼生是微服私访而来,可宋念慈哪里敢怠慢?赶紧请他坐了上首,堂下宾客一见帝王容颜,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此?生虽然见过?绝色美人,清俊公子,可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帝王容颜绝代?,风姿绰约。
无边江山,泼天富贵,绝顶容貌。天底下的好事,都叫他一个人占去了。
天下还有什?么,是这位帝王没有的吗?
隔着水面,那些个小姐们瞧见动静,派人问话,得知来人身份后,也炸开了锅。
“陛下居然来了!就是那位白衣服的公子!你?们看你?们看,陛下竟生的这么好看?”
“他皮肤好白,睫毛好长,怎么保养的呀!”
“倒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只听说他后宫无主呢……”
有人挪揄宋小姐:“谁都知道今天的宴会?是为你?招婿的,陛下既然来,说不定是看上你?了?”
大家开怀大笑。
宋小姐红了脸,骂了句死?丫头胡说八道,然后羞答答的看向顾盼生,可看着看着,她的眼总忍不住往林沉玉身上飘。
春风吹啊吹,湖面皱起觳纹。映着林沉玉的身影,白衣磊落,清瘦风骨。
哼,她有什?么好?没有皇上好看,没有皇上富贵,更没有皇上权利大。
宋小姐摸了摸鬓上的桃花,有些气恼。
她在气,为什?么这个什?么都不如人的林沉玉,偏偏是个女人呢?
*
顾盼生落了座,抬眼看见站着的林沉玉。
林沉玉感觉他身上白衣扎眼,别过?眼去。
宋念慈笑着解释:“陛下有所不知,这是前?朝曾经的海外侯林沉玉林姑娘,此?番也来赴宴,速闻林姑娘精通剑法,奈何无缘得见,正巧今日舞妓有事,劳烦她来补个差,给?大家舞剑助兴呢。”
“不若陛下也来一观,如何?”
说罢看向林沉玉:“林姑娘,那就有劳你?了。”
周围有轻微笑声传来。
大家并不把她当人看了。她已褪去浑身荣光,不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海外侯了。更何况她为人牵连,前?途并不被人所看好。
大家都知道林沉玉和旧朝孽党关系匪浅,萧匪石,燕洄……一个个拿出来都是大家避之不及的余孽,却都和她牵扯不清。说句不好听的话,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帝王宽厚大度了。
大家只想看她落魄的模样,折辱高贵,最能激起人的恶欲。
顾盼生看向她,林沉玉依旧是挺拔着脊梁,绝不低头的模样,好似仙鹤。
可她手里拿着的,是那样□□不堪的衣裳。
他不说话,似乎在等待。
在等什?么呢?等她向他示弱吗?顾盼生托着腮,红唇刚启,就被林沉玉打?断了。
林沉玉将手中衣裳甩到?肩上,按住腰间剑,笑对宋念慈:
“家学森严,林某略学了点?剑法,却于舞蹈却不精通。若要舞剑,恐会?吓到?各位。”
“无妨,劳烦林姑娘了。”
宋念慈只要林沉玉出丑,姑娘家被当做舞妓,在男人面前?表演,本就是一见令人羞愤欲绝的事情。
听说她还未婚,这事一传出来,还有人敢娶她吗?
可下一瞬,宋念慈喉结猛然一缩。
剑锋指在他脖颈前?。
林沉玉轻轻一笑:
“抱歉了,林某是个粗人,不会?花拳绣腿,家学渊源自幼学的,便是杀人剑。所以,当真要林某表演吗?”
她已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了,许久不曾拔剑招摇,可她一旦客气些,就有人想骑到?她头上,这世道,真是无可奈何。
宋念慈从她的笑意里,读出无限杀气。他咽下口?水,额头冒出冷汗来,只能搬出来顾盼生救命:
“这是陛下面前?,你?休想放肆!林沉玉!”
林沉玉纹丝不动,剑锋送近一寸,轻轻贴紧了他的肌肤。
宋念慈彻底害怕了:“给?我拿下她来!”
林沉玉轻嗤一声,反手收了剑,剑穗帅气的甩了一圈,啪嗒一下正打?在他脸上,他眼睛一疼,踉跄一声后退两?步,彻底没摔倒,那滑稽模样,颇为可笑。
好像一个内里空空,却用权势将自己粉饰的张牙舞爪的灯笼,一戳便破了。
她看着宋念慈,又看看满堂所谓的“青年才俊”,顿时觉得无趣至极,有些心灰意冷:
“既不需要我舞剑,那我便走了。”
林沉玉收剑入鞘,不拜帝王,不辞宾客,只笼过?鬓边飘逸的白绸带,拂袖离去了。
宋小姐在门?口?看见,心都快提到?嗓子眼,这个林沉玉哪里来这么大胆子?敢公开侮辱他哥哥这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还把皇上当摆设一般视而不见?
如此?桀骜不驯,她真是疯了!
宋小姐恨到?跺脚,春姨闻得动静过?来,看见这一幕也吓的不轻。
天爷,一家子活祖宗。林家已经不是过?去的林家了,怎么主子们一个个还这么熊?她心里直阿弥陀佛,希望帝王不要降罪才好。
谁知下一瞬,她却被帝王喊住。
他掩饰住眼神中炽烈的暗芒,亲切又恭敬的开口?:
“朕一来,海外侯便走,倒是朕的过?错了,看在朕的薄面上,还请海外侯留步。”
林沉玉愣住了,回眸看他,他只是温和的笑,灿如春花。
她不想理会?他,与其说是无视,更多的是害怕,她害怕他口?无遮拦,口?出狂言,对她动手动脚,就如同暗室中一般。她害怕他将他们的不该有亲密关系暴露在大众眼前?——她并不想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为世人议论。
可看顾盼生的表现,却异常客气,没有什?么儿女私情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还是去了顾盼生跟前?,正准备找个地坐下。
他温顺的挪开身,笑眯眯让出半个席位来:“赐座。”
林沉玉:……
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可皇命不可违,她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和顾盼生并肩坐下,她特意疏远了他一些,危襟正坐,生怕他凑过?来。
可顾盼生并没有凑过?来,他也危襟正坐,和林沉玉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
他似乎勘透了她的心思,亲昵又疏离。直让人琢磨不透他们的关系。
宋念慈彻底愣住了。
他只知道林沉玉算半个前?朝孽党,却没想到?皇上居然依旧对她青睐有加?这是为何,没听说过?皇上南征北战之时,提过?她一丝一毫啊?
顾盼生不理会?底下宾客的议论,自顾自的给?林沉玉斟了杯酒。
他只觉得不妙,头皮发?麻,只能斗胆开口?:“陛下原来认得海外侯吗?”
顾盼生抬眸反问他,语气冷淡:“这倒是奇怪,海外侯名声在外,难道你?们都不认得吗?”
宋念慈额头冷汗直冒:“自是认得的。”
顾盼生凤眸微眯,自是不怒而威:
“既认得,为何要折辱于海外侯?”
宋念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微臣以为海外侯爵位已经被剥,这才提议让林姑娘……海外侯舞剑助兴,绝无折辱之意啊!”
顾盼生一把抓起林沉玉肩上的纱衣,揉成一团,砸到?宋念慈面前?!
“难道爵位被剥,你?就能折辱了吗?你?敢让将门?虎女,忠良之后给?你?们跳舞?荒唐!前?朝的秦虹元帅镇守边关二?十余载,驱除鞑虏,收复西北!开疆固土,功业千秋!朕无一日不感念秦元帅功绩,居安思危,若是没有秦元帅,你?还能坐在这里赏花饮酒吗?”
“你?倒好,不思感恩,反倒戏耍功臣之后,真叫朕开了眼了,宋府尹!”
宋念慈汗如雨下,磕头如捣蒜,再?也没有了那副嚣张的模样。
满堂的宾客,听见这批评,也渐渐低了眉,羞愧不敢言。
林沉玉闻言,捏紧酒杯。
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别人耳里听过?秦元帅这几个字了。
娘自从收复西北后,就告老还乡了,在更九州和爹过?着温馨的日子。战乱四起,大家也渐渐不再?提她。
取而代?之的是新涌现的军中豪杰,海东青,那一场盘肠大战威慑天下,此?后更是屡战屡胜,冠勇三军,渐渐取代?了娘的地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可故人淡去,总不免令人觉得遗憾。
顾盼生忽看她:“朕打?心底敬重秦元帅,不知海外侯什?么时候能带着秦元帅到?京城一游?朕自当款待。”
按理来说,新帝王总会?尽量避免提起前?朝的忠臣良将,可顾盼生却能记得秦虹,还替她正名,她确实有些意外。
一码归一码,她也不能再?拿乔,恭恭敬敬道:“陛下还记得家母,实乃家母荣幸,先替家母谢过?陛下了。”
顾盼生轻轻一笑,别过?眼去,林沉玉也不再?理会?他,两?个人仿佛是朝堂上的君臣,坐在一起却毫无瓜葛,至亲至疏。
林沉玉低头喝闷酒,听着宾客们阿谀奉承的赞美之声,放眼望去全?是打?扮得体的俊朗公子,围着顾盼生奉承迎和。
她一想到?兄长还想让她在其中择婿,顿时觉得他们都好无趣。
无趣啊无趣……
忽然,衣角微动,她的小拇指被人轻轻勾住了。
她收手,却被人勾住手指,收不得。
她停下酒杯,眯眼看他。他却不看她,只是面上微微浮起笑意。春风拂面,两?人衣袖端正,被风吹动微微摇曳。
谁也看不见衣袖底下,两?个人紧紧勾住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