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一只手伸过来, 施舍垂怜。
林沉玉抬眸,是坐在宝座上的萧匪石,她?咬牙切齿, 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顾螭和玉交枝死了, 你也休息苟活,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萧匪石不语,只垂眸看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态, 林沉玉举剑,直刺进他胸膛!
剑偏了——
林沉玉踉跄, 燕洄自背后走上来, 沉默收刀, 他用的是刀背,并未对她?造成伤害, 可?她?已身?负重伤,任何的打击都是雪上加霜。
“抱歉。”
燕洄面上再无笑意,他拦住林沉玉的腰肢, 却被她?甩开。
燕洄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松了手。
疼痛如针刀, 刺骨锥心。
旧伤还?还?未愈合,又被捅了一剑, 挨了一闷刀新血压着旧伤痕, 疼痛如潮水,苍凉似雾, 蔓延了她?全身?,林沉玉几乎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攥紧剑柄, 一剑插入地下,几乎是将浑身?依靠在剑上。
白?玉阶上,青锋剑入石三分?。
林沉玉身?上白?衣已被血浸透,有顾螭的血,有玉交枝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红白?加错纵横,鲜艳如许,似雪中红梅怒放。
“下去吧,探探城外?的战况。”
萧匪石轻描淡写一句话,燕洄便走了下去,他深深望了林沉玉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别无选择,除了跟随萧匪石,唯有一荣俱荣,但凡他跌落,凭着他的罪孽,便只有死路一条。
萧匪石开口:“他们死了,天下无主,无主之物,得之者则为主。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即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天下终究是到我手里了。”
他**她?:“不若跟着我,我对于帝位忽没了兴趣,你归附于我,我便将你推至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他神色不似作伪,大有将林沉玉推为帝王之意。
“大可?不必假惺惺,倒不如杀了我,我不是会做你傀儡的人。”
萧匪石面色冷淡下去,刀剑齐刷刷亮出,纷纷架住林沉玉,叫她?不得靠近萧匪石。
“骨头倒是硬,你还?不认输吗?”
林沉玉仰首,绝不肯低下她?的头。
“不认也罢,天意会告诉你谁输谁赢,我要你亲眼看见你守护的华州化?为血海,纵然你阻止了内楗蛊引发的暴*乱,可?你你阻止霍家军吗?你根本什么都护不住的,林沉玉。”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怔怔的望向城门那里。
烽烟起?了。
*
攻城已经?开始了。
满城人心惶惶,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华州变成了这个模样,顾螭离奇死亡,现在大军兵临城下,整个华州笼罩着黑暗的阴霾。四面城门都封锁了起?来,燕卿白?命人驱散大众各自回家,切勿慌乱逃走。
华州城多少年没有见过战火,仓库兵器早已生锈破旧,火药也败腐生潮,纵然筹备也只筹备了两日时?间,面前真枪实?刀的霍家军,依旧是撑死硬守。
海东青立在墙头,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啐了句脏话。
华州城的城门乃是玄铁制成,极难破开,霍家军也不执拗,转为攀楼破城。
海东青早有准备,他虽然跟着林沉玉以后,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着饥荒局促日子?,可?在海上,他到底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小霸王,当即命人引弓搭箭,箭镞下系麻油绳,在火上点燃,朝着他们射下去。
不远处的霍家军也不甘示弱,朝城楼用箭起?来。
海东青顶着箭雨在城上巡视,一巴掌拍开一个军爷的肩膀,一只箭正从他脑门擦过,海东青接过箭来,搭弓射了回去。
他没好气骂人:
“一个个还?杵着干什么?废物东西,等着他们上来砍死你们吗?你们一家老小都休想活命,这么,胳膊没劲吗?不会往下射吗?”
他抬眸望了一眼不远处华山的山顶,似乎在看什么,可?什么都看不见。
海东青咬咬牙:“守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
已经?是正午时?分?
山顶上
林沉玉依旧和萧匪石僵持在山顶,她?被人控制住,不得动弹。
萧匪石依旧是游刃有余模样,听锦衣卫来报:
“华州城门难破,城墙陡峭而高,最难的是有丐帮子?弟盘踞城楼,带着众多门生,引弓射火箭,烧毁了所?有爬楼绳索,射落精兵数人,他带着门徒并华山军官,连打退了三次攻势,目前霍家军仍未攻下城楼!”
林沉玉微愣。
应是海东青带人在守吗?
她?心里微喜,朝城下看去,可?重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萧匪石面色依旧未便:“倒是员猛将,可?惜跟错了人,天时?地利,都在我们这里。”
林沉玉蹙眉:“此话未免太自满了,督公?。”
萧匪石伸手,轻托掌看天。
林沉玉也看向天色,心里喜悦蓦然沉了下去!她?就?说那里不对劲,从早上开始,华山就?阴恻恻一片,如今黑云压城,显然是大雨之兆。
雨来了,火点不着,海东青如何用火击退他们?
*
未时?一刻
霍家军果然退兵,偃旗息鼓。海东青喘着气,蹲在城楼上啃鸡腿,补充体力,它身?边围着一群丐帮子?弟和守城将士,大家都崇拜的看着他。
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战争,大家都害怕,多亏了他坐镇,东奔西跑四处指挥,时?不时?还?有亲自拉弓射人,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在海上斗争中磨砺出战意的他,好似天生就?是来指挥打仗的。
燕卿白?也风尘仆仆,素雅衣裳染了尘灰,在旁边站着。
“多亏了海帮主高义,才击退了霍家军。谁也没想到能用油麻绳点火击败敌人。燕某先代替华州……”
海东青含糊不清开口,打断他:“行了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要不是为了她?谁来……”
他愣住了,雨滴砸到了他的鸡腿上,流进嘴里。
大雨忽至,滂沱倾盆。
“我*!”
海东青爆发出一声怒吼来,响彻云霄。他咬着鸡腿趴在城楼上看。
果然,雨来了,是天赐良机给敌人。霍家军开始重振旗鼓,再次攻城了。
雨中雾大,看不见敌人,冷箭飕飕的射上来,眼看身?边几个兄弟倒下了,海东青只能撤退了城楼守着的人,让他们往后靠。
霍家军的人已陆陆续续开始攀楼。
海东青擦擦脸上雨水,冒着箭雨往下看,心中一动:
“倒油!他们用的是铁链,往下倒油!滑死他们!”
海东青骂了两声吓哭了的小乞丐,喊他们去拿油,燕卿白?已命人筹集到了粮油,不要钱的倒下去,果然听见下面的惊呼声,有人坠落下去了。
华州城的百姓听见,也纷纷献出粮油来支援。
可?海东青还?没喘息片刻,忽听见城东传来哀嚎之声,有人匆匆来报:“帮主,城西那边出了奸细,私自松开了城门,霍家军闯进来了!”
海东青咬牙,几乎思考都来不及思考道:“你们原地守好!城西我去,要是别的地方让人进来了,要你们好看!”
*
酉时?将近
海东青带人匆匆赶去的时?候,就?看见城门上一阵厮杀声烈,城门大开,霍家军已经?进来了数百人之多,见人便杀,一个个好似疯魔一般。
城西多是贫民居住,茅屋相接,保护着一家老小的柴门轻轻一推便破了,哪里防得住霍家军的铁骑?
海东青看红了眼,大喝一声:“你们去关门!”便冲上去,抓住一个霍家军的衣领,一拳砸了下去,抢走他的刀,杀了起?来。
在海上的时?候,他烧杀抢掠什么事都做过,可?他已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如今为了林沉玉,他重新操起?了屠刀。
衣裳沾了水,很笨重很笨重,他索性撕下衣裳,露出赤*裸健壮的胸膛和后背,雨抚摸过他的肌肤,又染上猩红的血。
好似霸气的纹身?,重新纹在小霸王的胸前。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他读过的一首诗,当年林沉玉笑他没念过书,他气急之下去买了本诗集,没读进去几页,倒是记住了这句诗。
十?步杀一人,太少了。
他将一个翻进民居的霍家军拧着脖子?出来,提刀刺去,面色狰狞:“一步杀一人!”
他转过身?,杀进扑过来的霍家军身?上:“两步杀一人!”
刀上血未干,他又拽过刚刚杀了无辜百姓的霍家军,杀了进去,热血浇在他胸膛上,他吼道:“三步杀一人!”
……
在大家的努力下,城门终于是重新合上了,奸细也被铲除掉,大家纷纷回来看海东青,只见他提着刀,身?上插着刀剑,站在满地猩红的尸体上,有他的血,也有敌人的血,滴滴答答的伴着雨水往下滑。
他拔下小腹上的刀,杀进最后一个霍家军身?上:“一百零八杀一人!”
海东青捂着腹,摇摇晃晃,癫狂模样:“林沉玉!爷给你写的百步杀诗,这会你还?敢嫌弃吗!”
*
戌时?一刻
山顶上
萧匪石面色略沉了下去,小小的华州城,霍家军天时?地利占尽,居然攻了这么久还?没攻下?
林沉玉心里担忧,直勾勾的望着城下,一刻也没有离开眼神。
有人来报,依旧不是捷报:
“霍家军自城西攻破了城门,可?才进得城来,就?被丐帮一齐关上了,一百多名霍家精锐在城里,被一员猛汉通通斩杀于刀下!他嘴里口口声声念着一步杀一人,两步杀一人,只杀了一百零八步,杀气通天,无人敢靠。”
林沉玉呼吸一窒:“他还?好吗?”
“战况惨烈,不知死活,但听旁观者说,惨烈之甚,不亚于……盘肠大战。”
林沉玉怔愣的看着地面,有泪如潮,随雨飘落。
海东青……
如果不是她?的干预,他现在应该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海上小霸王,怎么会进了丐帮,又搅合进这腥风血雨里?
萧匪石见她?落泪,起?身?,冷眼道:“废物东西,两波攻势连丐帮都攻不下,连个城都破不开吗?”
“霍家军虽死伤惨重,可?这只是数千名前锋罢了,甚至连霍小将军都未曾亲自来战,据说他带着一万援军就?在后头,今晚就?能赶到!”
锦衣卫带来亲笔信:“这是霍小将军的亲笔信,今夜必破城楼。”
萧匪石略看一眼,便命人将信撕的粉碎,他重新坐会宝座,看着宝幡宝盖下滴滴答答的雨幕,声音冷下来:
“告诉他,速战速决。”
他瞥一眼半跪在地,衣摆已被血雨淋透的林沉玉。
“我倒是不着急,只是若好戏来的太晚,恐怕有人要冻死了。”
*
雨中
海东青立刀而站,轻轻闭上眼,伫在尸堆血泊里。他前胸后背,腿上胳膊上没有一处不负伤。
可?他没有倒下,海上翱翔的雄鹰,永远不会低下头颅。
他就?这样站着,霍家军便不敢再近一步。
终于是燕卿白?匆匆赶来,将他亲自搀扶下去休息,绿珠赶到,及时?替他拔刀止血,总算是保下他一条命来了。
海东青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退兵了吗?”
燕卿白?点点头:“就?算不退,战意已颓,剩下的交给我们便好。”
海东青才松口气,他呆呆的看着屋顶,什么也不说。燕卿白?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打扰他。
可?宁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了。
嘉善顾不得礼仪,匆匆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眼底有彻底的恐慌:
“探子?来报,刚刚的一批人根本不是霍家军的精锐,是霍逐寇派来消耗我们兵力的前锋 ,我们刚刚死伤惨重,现在正是兵力颓废之时?,而霍逐寇带着大军沿着山路赶来了,已经?快行到离城中不远的五里坡外?了!”
一时?间,屋子?里空气凝滞了。
燕卿白?面色惨白?,海东青也愣住了。
怎么办?华州城里能上的都来守城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应对了。
难道只能守到这里了吗?
天下着大雨,惨淡云天,绝望的被暮色侵吞下去。
*
亥时?一刻
海东青在绝望,燕卿白?在绝望,整个华州都陷入了绝望,林沉玉也沉默了下去,她?头颅微低,被风吹雨打,如今身?心俱疲,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了。
只能到这里了吗?
“放我下去。”她?咬牙。
“大局已定,你输了,还?要坚持看下去吗?”
萧匪石淡然开口。
她?输了吗?她?输了吗?
林沉玉一阵恍惚,那日的梦境似乎成真了一般,她?好像看见了满城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无人生还?的场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吗?她?当真是吗?
沉默和疲倦如潮水,席卷了她?的周身?,浓厚的雨幕里,只见万家灯火凄惨飘摇,好似鬼灯市井。
大家似乎都预感到了劫难,今夜注定是个绝望的夜晚。
她?就?这样飘飘忽忽的,半昏半迷,她?想睡了,可?睡去又不甘心,醒着徒增痛苦,只垂着头,闭上眼,麻痹自己。
恍惚间,她?听见了有人来报,声音急切。
是城破了吗……
“报!霍家军在五里坡下遭遇了埋伏,顶约有数千人埋伏在山上,推滚走石,射放冷箭,将他们步子?拖住了,霍逐寇中了冷箭,现在身?负重伤!怕是赶不过来了。”
霍家军被拖住了吗,这倒是好事,但不知是谁……
萧匪石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谁!”
“看形制不似官兵,不似府兵,探子?来报说,那些人操着沿海口音,隐约打听到为首的人姓王,是延平府前守将之子?。”
林沉玉猛然抬头。
“约摸千余人,均是精壮青年,每人额间均带着白?色抹额,不知何意。不知他们为何来此,也不知为何要埋伏在此,只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口口声声都在聊一个人。”
“谁?”
“小侯爷。”
延平……延平……
数月前的记忆忽涌上心头来,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只心疑是梦。可?这到底不是梦,雨渐渐停了,风也平息了下去,灯火依旧,没有硝烟的气息,华州城眼看着又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
一切好像一个噩梦,现在,梦醒了。
林沉玉望向远方,她?强撑着站了起?来,忽然开怀大笑,笑的极为爽朗,一双清凌凌的眼笑的弯起?来,挑出好看的弧度。
她?再一次拔剑出鞘,对准萧匪石,少女白?衣染血,历尽千帆,却意气风发如初。
她?说:“是你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