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行人秘密转移到了暗室里, 不得不说,燕卿白确实机敏,将宅院里的丫鬟下人调走, 将宅院空了出来给她们居住。

绿珠昏迷了整整三日。

是张姑娘用了安神香, 又锁住她的命脉,让她昏睡过去的,她实在?不忍心绿珠清醒着面对痛苦。即使是睡梦里,她还呢喃着流泪,因恐惧而失禁, 因痛苦而**,现实好似噩梦, 她分不清。

海东青蹲在门外, 呆呆的看着地。

林沉玉也坐下了, 递给他一大快鸡腿,海东青居然没有接过, 他捂住了头,忽觉得腥,呕了出来?。

“怎么?了?”

海东青摇摇头, 他狠惯了,并?不习惯展露自己的脆弱, 只是胸前起伏愈烈,暴露了他的情?绪激动。

林沉玉想起来?了, 他的父母也是因为不肯让利给知县, 而被?官府找借口抓起来?,处以极刑的。他哥哥一点青带着他逃走时, 在?城墙上,看见了他们悬在?城楼示众的尸首。

一点青说, 他那时还小,不懂得死?亡和恐惧,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一抬头看见熟悉的爹娘,咯咯的笑了起来?,朝他们挥手。

一点青道?:“我这个弟弟从小乖巧,可大了却?长成这副乖张模样,总归是他的错,可我总希望您能知道?缘由,宽恕一二。”

林沉玉只能沉默应下,她感觉肩膀有些单薄,她哪里配得上宽恕两个字呢?

她不说话,过了很久,才?听见海东青怒骂了声操蛋的狗皇帝,狠狠啐了一口。

啐完才?发现林沉玉坐旁边,他没好气挑眉:

“你过来?干什么??”

“怎么?,你旁边坐不得?”林沉玉挑眉。

海东青气闷龇牙:

“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往事,生起气来?胡地乱啐,你也想被?我误伤到?切,懒得跟你坐一起。”

美人蛇从土里冒出脑袋来?,甩甩脑门上的土,挨着林沉玉坐下了:

“臭男人有什么?好坐的?美人蛇想和公子坐一起~”

穿山甲挨着美人蛇坐下了:“美人蛇姐姐,带我一个。”

有倒是,正想睡觉,有人赶着送枕头,正等她们两个呢,自投罗网来?了。

林沉玉将一手一个,拎着两个人脖颈,拖进了隔壁房间里面。

“老实交代?,你们两个做了什么??”

*

林沉玉心知,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可能忽然良心发现来?帮忙的,还十分关切绿珠,她们一定?是背后搞了事。果然如此,她掏出鞭子来?,轻轻在?空中?耍了耍,略一施压,美人蛇就把那晚的事吐噜了出来?。

美人蛇脸红心跳的投降:“我说,我都说嘛。那天晚上就是嘛,人家想尝尝龙根,就勾搭了顾螭,睡了一觉。”

林沉玉深吸一口气:“说重点!”

美人蛇发誓:“您放心,虽然我和他们好了,可是人家的心还是你的!”

穿山甲担忧:“这个似乎也不是重点。”

林沉玉叹口气,甩着鞭子指向穿山甲,鞭子尖挑起他下巴:“还你说。”

美人蛇气了,嚷嚷:“你为什么?要奖励他?”

回?答她的,是林沉玉忍无可忍的点了她的哑穴的行为。

穿山甲识趣,从善如流道?:“睡完皇上后,她又睡了淑妃娘娘。第二天又把我打了一顿,睡了两次。”

林沉玉强忍着打人的冲动,捂着眼:“你们两个再说一个睡字试试看?我要听重点!”

穿山甲:“重点是,那个淑妃娘娘和您一模一样,我们还打听到,淑妃娘娘是督公亲自选上去的秀女,据说擅宠后宫已经很多?年了,可是顾螭似乎非常喜欢作践她。”

林沉玉微愣,到底是别开了眼,绕开了这个话题。

问了半日,才?终于问出来?,两个人弄丢了一个匣子。匣子被?霍家军捡走后,第二天霍迟就死?了,绿珠也被?抓走了。

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林沉玉沉吟不语,她还没思索出来?,就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道?:

“是诊书。”

绿珠隔着墙,轻轻开口。

*

把美人蛇和穿山甲重新捆了起来?。林沉玉到了绿珠屋内,将她重新扶上床。

绿珠被?她一碰,登时手臂**起来?,直喊疼,她浑身上下都如裂开了一般疼痛,十指连心,她受的苦远比断了十指更难捱。

张姑娘给她灌了些安神汤下去,她才?好些。

林沉玉无可奈何,只能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只有这样,她的胳膊能虚虚的挂在?空中?,疼痛才?好些。

绿珠开口,未曾言语嘴里先溢出鲜血来?,林沉玉用袖子擦了,担忧道?:“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绿珠摇摇头,将血咽下,强忍疼痛道?:“我大抵是活不久了,在?我死?之前,得将这桩事给您讲清楚。”

她一桩桩一件件的道?来?,从篡改张岱松的诊书,害得皇上杀太子,杀贵妃,到如今又害得霍迟惨死?,她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林沉玉只觉得脑袋嗡嗡直震,突突的跳,吸气都沁着凉,萧匪石怎么?敢的?!篡改诊书,害得皇上以为是太子是野种,怒而杀之,欺瞒君王,谋害皇嗣,这种事情?他怎么?敢做的啊。

他就不怕东窗事发,遭到报应吗?

他胆子真大,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林沉玉的认知。好似他进宫来?,做的事一次比一次出格,随着他的胞胎和根一起落地的,似乎还有他的所有良善,这么?多?年,那些善终于是剔骨削肉般一点点被?他去掉,只剩下那些残腐败黑的恶意。

玉交枝是太子,居然是是顾螭的亲生子……

萧匪石害死?太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和林沉玉的关注点不同,张姑娘满脑子只听见了张岱松三个字。

手中?的药瓶打破在?地。

她的爹爹的真正死?因,居然是这样?

绿珠羞愧的将头偏向林沉玉怀中?,泪湿了她胸襟:“张太医的死?,其实是牵扯到了皇家秘辛,那封诊书一出,皇上便不可能留他……可那封诊书是绿珠偷换的字。说到底,太医的死?,绿珠难辞其咎,绿珠没有什么?能补偿张姑娘的,唯有乞求一死?,希望能让张姑娘宽心一二。”

她抬眸吞泪,凄惨一笑:“小侯爷,您冒死?救绿珠出来?,绿珠感恩不已,可绿珠到底是辜负您的期望了,还请您慈悲,给绿珠个痛快吧。”

她伸手,想去抽林沉玉腰间宝剑。

被?林沉玉按住,她不语,只看向了张姑娘,交给她来?定?夺。

张姑娘低着头想了很久,红着眼眶吸吸鼻子,忽转头离开了,半晌回?来?,端着药汤,赌气似的递给林沉玉:“给她喝吧。”

绿珠惨笑:”张姑娘不用费心机,浪费了毒药,只消给绿珠一刀就好,若是不解气,再将绿珠千刀万剐了也无妨。”

林沉玉轻笑,扶着她喂她喝下了药,绿珠喝了,只感觉身上的痛苦减缓了些,她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看向张姑娘。

“这不是毒药吗?”

张姑娘平息了情?绪,淡然开口:“是止痛药。”

绿珠愣住。

张姑娘叹口气,拿过金疮药,坐在?床边给绿珠换药:“冤有头债有主,即使你不去换字,还会有红珠紫珠替萧匪石换的,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起了害人之心,我爹怎么?能逃得过呢?他的死?不全是你的过错。我纵要报仇,也需要找对人。”

“若是我将怒火撒到你身上,我和那将怒气撒到你身上的暴君有什么?区别呢?”

绿珠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的流泪。

“好好活着吧,大家把你捞回?来?不是让你继续寻死?觅活的,你可千万别死?了。”

张姑娘忽摸摸她的肩:“我还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绿珠一定?办到。”

“内楗蛊,按照你的描述,你应该是被?下了这种蛊,我想在?你身上研究一二,放心,不会伤害到你的。”

林沉玉看着两个人都平静下来?,轻轻掩门去了。

*

出门却?撞进一人怀抱,那人气息微急促,淡雅的香气萦乱在?她鼻尖。

她的手被?人着急的捉住,只一瞬,又似乎受到惊吓般滑落。

是燕卿白。

林沉玉从没有看见过他如此匆忙孟浪的模样,好似一路快步走来?不敢停歇。不过即使是如此失态,也只有一瞬,他便恢复了温雅模,破颜含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

“一路奔波劳苦,可曾受了伤损?昨儿的事我已听说,有我和燕洄罩着这里,你且安心。”

“放心,我们很好,没有受伤。”

燕卿白的目光瞥向林沉玉的手。

她的手臂微微靠在?身后,这并?不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他语气依旧温和,轻嗤:“又在?骗人了。”

林沉玉哑然,这一个又字,让她有些心虚,想起来?燕卿白那时的殷切伺候,又想起来?自己的不告而别,她有些愧疚:

“对不……”

他摇摇头,打断了林沉玉的对话:

“你我之间,永远无须说如此生分的话。”

燕卿白拉过她未曾受伤的手,轻袍缓带被?风吹起,牵住林沉玉的衣袖,他拉着她走过竹林翠影,带进自己的屋内,她坐床边,他微俯身,替她擦拭手臂,敷换药膏。

难免有肌肤交接,林沉玉却?几乎未曾察觉,她低着头在?想事。

燕卿白是读书人,他好洁,指尖又因翻阅书籍故,常年润着香膏,滑腻温润如女子,给林沉玉涂药时几乎叫人感觉不到,只觉润物细无声。

顾盼生恰恰相?反,他跟着林沉玉,练了武,少年新练出的虎口茧,刺辣,锐气,锋利。抚摸上她时带过令人震栗的酥麻感,让人几乎无法忽视,即使是闭着眼也能感知到,他的手从哪来?,游走到了哪里。

想起来?他,林沉玉别过了脸。

燕卿白俯着身,也朝她看,四目相?对,近到睫毛都相?接,蜻蜓春水,浮萍落花,乍一相?逢,又不着痕迹的两下分离。

唯有微颤睫毛,淡红耳根,暴露了男人心思。

“我之前的话,玉娘考虑的如何了?”

他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沉玉喉头一哑,鼻尖微酸,摇摇头。

他也很平淡,轻轻点了点头:“好。”

末了道?:“可以告诉我,为何吗?”

林沉玉眼眶红了,鲜少的展露出脆弱来?:

“对不起,我自知我并?不是个佳偶良配,实在?配不上你这样的儿郎。我这么?多?年当男儿长大,养成了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坏脾气,不拘男女,都一味的狎昵亲近,失了分寸。萧匪石,玉交枝,这些个奸佞都是我带出来?的,多?少祸事因我而起,惹出许多?祸端来?而不自知……”

“况你知我并?非清白之身,实不相?瞒,那人却?是我最亲近要好之人,欺骗隐瞒了我,我只觉得昨日种种,成了笑话。我只感觉我的行侠仗义好似喂了狗,这么?多?年,看似风光,实则浑浑噩噩,错的实在?是一塌糊涂……”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燕卿白坐到床边,挨着她,只隔着一人距离,对他而言,他头一回?坐的这样近而紧密。

“美玉耀目,为人争夺引发祸乱,又岂是美玉之过?大家都喜欢你,又岂是因为你落拓亲昵四个字所能概括?赤忱交心者,人必然交心以待。玉娘啊,你是永远不知道?林沉玉有多?好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被?林沉玉帮过,才?知她的好。”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燕卿白止住了,笑道?:“玉娘眼底青黑,是多?少日未曾歇息了?”

“三日。”

他为她焚香,铺上厚厚被?褥。

临走时他放下门帘,重回?头:

“玉娘,你若是觉得不妥当,只消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便好。只把我当个纯粹偿还恩情?的人,当个交心的朋友。不用顾虑我,不用回?应我。玉娘想去便去,倦了累了,想来?便来?,在?燕某这里,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拘束。无论什么?时候,燕某的宅院都是玉娘可以安心栖息的居所。”

“玉娘可别忘了,您是燕某的救命恩人,这一切都是燕某应该做的……甘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