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夏的风不冷不热,穿堂而来,带着荷香的清爽,令人惬意,但沈廷让风一吹,却忍不住轻轻发颤起来。

别看他方才又蹦又跳跟个小狗一样咬人,但实际上非常不舒服,高烧令他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还昏昏沉沉的想睡觉,昨晚没吃饱今早也没吃早饭,又饿却吃不下东西,但是他总不能在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面前显得自己很弱。

沈廷抬眼看向面前的人,见她一直不说话,心也跟着提起来了,他抬起手指小心指指门外:“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让你走了吗你就走?”萧乐转而冲着温书缓声道:“麻烦帮忙请个大夫来。”

温书没想到陛下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人却十分客气,竟然用了“麻烦”“帮忙”“请”这几个字对他一个奴婢,他简直受宠若惊,一溜烟跑出去了。

沈廷看得鼻子都皱起来了,暗暗嘟囔了一句:“死狗腿子。”

他低下头,看这个架势不像是要找他秋后算账的样子。

不过听大家说这个皇帝很讨厌他,今天却这样护着他,该不会要利用他母亲做什么事吧?

他闭上眼睛装死。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刚才那些妃子虽然大部分都没说话,但是他看得清,他们眼里都是冷漠和想要看好戏的期待。要和他一起宫斗的,除了和他一样不怎么聪明的虞奉栉,还有一些看起来就聪明的人。

殿内除了他们两个便没旁人了,萧乐顺势坐在沈廷身旁的位置,手撑在下颚上,把把他的脸掰过来:“你怎么又成这个样子了?”

好像每次再见面,沈廷都是惨兮兮的,这次稍微好一些。

沈廷思维迟钝,只当她是把自己当作以前的沈廷,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装作昏沉,怕自己露馅,细细弱弱地含糊说:“一直……这样……”

他又听萧乐继续冷冷说:“你可真是出息,高一跟六个高三的打架进了医院,去年被粉丝骗了三万三,现在又被人欺负到发烧……”她的语气越说越低沉,带着些许怒气,最后干脆别过头眼不见心为净。

就没见过比沈廷更扶不上墙的,每次见都是这副狼狈样。她不太喜欢沈廷,觉得他没出息脑子也不聪明,一见他就生气,但莫名总和他绑定在一起。

沈廷脑海里一盏灯“砰”的一声亮了起来,他刷一下睁大眼睛,沙哑的嗓子发出一声凄厉地叫:“萧乐!”萧乐竟然也被他吓了一跳,就见他一把扑过来,让人躲开都来不及,甚至还把她箍得死死的:“是不是你?萧乐,呜,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真!是!太!激!动!啦!

沈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带着泪光,汪的一下就哭了,但是因为他实在漂亮,哭得像个孩子也不丑,反而眼眶红红的,包着泪珠,让人心疼。

“那我救你不就白救了吗?”

他这么一想,哭得更大声了,都能穿透半个皇宫。

当时设备砸下来的时候,沈廷把萧乐摁进自己怀里护住了。

萧乐揉揉耳朵,把黏得死死的人从身上撕下来,他哭得像一台救护车吚吚呜呜的,让人心乱:“设备太大,一起把咱俩砸了头。”

沈廷啊了一声,退而求其次,抱紧了她的胳膊,抽抽搭搭、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跟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狗一样。

虽然他这具身体是大将军的儿子,但是封建社会,皇权至上,宫里的男人这么多明争暗斗,他从来到这里就没消停过,他真的不习惯,有萧乐在,他不至于是一个人。

宛如找到依靠一般,沈廷不断跟萧乐抱怨:“我在这边过得可不好了,晚上都吃不饱饭,我去抓鱼,他们冤枉我跟人**,好多人都欺负我,他们阴阳怪气我,我听不懂,只能骂他们不能打他们,我真的好……呕~”

他话还没说完,身体一颤,捂着下半张脸干呕起来。

萧乐连忙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嘴里轻骂了一句:“笨蛋。”

没吃好饭又发烧,情绪起伏这么大。

沈廷去找她的手要拉着。

萧乐叹口气,心情略有些复杂,要是沈廷自己穿越进来的,按他这个脑子没两天就要让人吃了。

她撒开沈廷的手,沈廷左手捂着胃,脸色煞白的又要用右手去抓她,萧乐一把将他的手拍开,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暗了几分,无奈皱眉:“我去给你倒杯水。”

沈廷站起来,像个尾巴一样殷勤跟在她身后进了东配殿。

萧乐自穿越来后,便都把侍奉的人遣去御景殿外了,只有打扫卫生时候才会让人进,她性格本就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往。

东配殿是萧乐的寝宫,整洁的有些冷清了,是她一贯风格。

萧乐递给他水的时候顺手又摸了一把他的头,似乎温度更高了些:“把水喝了去躺会儿。”

沈廷乖乖听话,躺好,甚至还举一反三自己把被子盖上了,半张被子遮着脸,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看着萧乐,碎碎念:“我能不能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啊?”

萧乐:……

“不行。”

沈廷不依不饶:“为什么?这里就咱们两个人熟悉,我正好还能保护你!”他拍拍自己单薄的胸脯,像是想到什么,他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你不会还要让那些男人来侍寝,所以嫌我住得近碍事吧?”

他见萧乐不说话,更觉得细思极恐:“不会吧不会吧!”

萧乐面无表情把他的被子从下巴张脸拉过头顶,吵死了。

“这是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今天你搬进来,明天御史台就能上折子劝谏我行为不妥,何况皇帝的父亲还没死呢。”

“哦。”沈廷只得作罢,把被子重新拉下来,又小声问道:“你说女的叫皇后,她儿子登基了她就叫太后,那男的叫君后,他女儿登基,他叫什么?太君?”

这可不太好听啊,沈廷又念叨了几遍:“太君。太君?”

萧乐捏了捏眉心,她跟沈廷在一起格外累不是没有道理的,纠正道:“男的太后也叫太后。”

“新帝登基才一年,前朝后宫太后都插手颇多。”萧乐觉得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她话锋一转:“你知不知道那个徐侧君叫什么?”

沈廷摇头。

“徐青鸟。”萧乐心想他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廷倒吸一口凉气,这名字他可太熟了,他在剧组和萧乐拍戏的时候,隔壁《丹青传》也在拍摄,男主角就叫徐青鸟。

故事讲述女尊国周国郡王徐青鸟,才华横溢高傲冷淡,却痴恋太子周丹音,为了太子放下身段死缠烂打多年后被狠狠拒绝,心碎之下接受隔壁雍国舔狗女帝的追求,前往雍国和亲。

徐青鸟走后,周丹音才幡然悔悟,自己早已爱上了这个一心只有自己的男人,想到从此他不再属于自己懊悔不已,最后经过一系列故事追夫火葬场,HE大结局。

大致就是这么个不太严肃的故事,却有一个严肃的名字。但他也就知道这么多了,毕竟自己的戏份都焦头烂额拍不过来,哪有心思关心别的剧组的剧本情节。

沈廷结结巴巴:“那……那我怎么没听说隔壁剧组还有沈廷这个角色呢……”

萧乐摸摸他的傻狗头:“因为咱俩都是炮灰没名字,我叫雍国女帝,你叫炮灰沈氏,咱们大概在剧情前八分之一就死了,剧情前四分之一雍国就被灭了。”

沈廷再也不会快乐了,现在徐青鸟都已经进宫了,那不是说明死亡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吗?呜呜呜。

“怎么死的?”

萧乐又拍拍狗头:“……很复杂、很降智。先是你宫斗死在后宫,你娘造反占据了西北,埋下动**隐患。再就是我为了保护徐青鸟遇刺身亡,--

咱俩前五集杀青。“

她深深望了一眼躺在**,一脸睿智样子的沈廷,见他突然蹦出一句:“那我娘还真爱我哈。”

沈廷又看看萧乐,感叹:“你也好爱徐青鸟哦~”

萧乐长吸一口气,重新把被给他从头蒙到顶,别救了,死了算了。

温书带着太医进门,打眼就瞧见萧乐给沈廷拉被子的场景,一下子捧住心口。

主子躺在陛下的**,四舍五入就是上了陛下的床,再四舍五入就是第一个上了龙床的妃子,再再大胆一点,这跟侍寝的有什么区别?

沈廷抱着被子窝在床头,太医诚惶诚恐摸上他的手腕,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侍君邪风入体,加之体虚气弱,所以高烧,不仅要退烧,还要好好调理身子,日后才能无碍于皇嗣。”

萧乐面无表情点头,沈廷的神色有些微妙,耳朵根都红了。

他一把挡住了脸,这太医跟直接说他不行有什么区别,他不要脸的吗?

*

虞乔同贺兰承使一并走的,虞乔一路走一路小声抽噎抱怨。

贺兰承使不耐烦,抱着肩走在一边,阳光洒在他**的棕色皮肤和金色的眸子上,洒在他跳跃的长卷发上,闪闪发亮,腰上与脚踝上的配饰叮当作响,与他异域而深邃的面孔一样神秘又野性。

“你哭什么哭?”贺兰君卓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知道?”

“我只哭没有一个像沈廷那样好的出身,不能让陛下那样维护。”虞乔凑过去,一双细细长长的狐狸眼都哭肿了。

贺兰君卓还来不及骂他,就听背后传来呼喊声,原是黎慎德的贴身宫人分荔。

他俯身行礼道:“贺兰承使,虞侍巾请留步,我们慎德总念着入宫多日不曾拜会诸位侍君,今日特备薄茶,聊表心意,还请两位侍君赏脸前来吃杯茶。”

见贺兰君卓和虞乔犹豫,便又笑吟吟补充:“其余侍君们也在。”

二人这才肯去,一进门,黎慎德便热情地迎上来,冲着他们笑,又安慰虞乔:“近日西北贼寇又起,过几日沈将军便要启程去西北平乱,免不得要委屈你了,陛下心里都记着,断不会白白令你受辱的。”

虞乔摸摸自己红肿的眼睛,心里舒坦许多。

黎慎德名嘉景,是四品国子监祭酒嫡长子,年幼丧夫,母亲又续娶。

新来的父亲是个厉害角色,他却能步步紧逼,一直牢牢掌握中馈之权,家中上下无有不从,可见他的厉害程度。

宫中的侍君,除却沈廷与新来的徐侧君都在,今早闹闹那一出,话题难免绕来绕去,就绕沈廷到身上了。

萧乐今日不护着他还好,如此一袒护,反倒让他成了众矢之的,免不了让这些人酸言酸语几句。

“沈侍巾母家得力,别说他无才无德只有一张脸蛋,就是貌若无盐陛下也放在心里,哪比得上我们人微言轻?你说是不是啊荣侍巾?嗯?”贺兰承使把话抛给身侧一直畏畏缩缩的荣招妹。

真论起来,这里家世最差的当属虞乔了,他父母都是梨园戏班子的。

倒数第二差才轮到荣招妹,他是某个不知名里长的第七个儿子,但因他土气的名字和懦弱的性格,格外容易招人奚落。

荣招妹红着脸埋着头,清秀可人的面容上满是难堪,眼睛红彤彤水灵灵得跟个兔子一样:“我……我不懂得这些,沈侍巾家世好长得也好,不比我,他得陛下喜欢是应该的。”

虞乔与贺兰君卓齐齐嘲笑起来。

“等来日西北的乱子平了,沈廷他再没了那张脸,看陛下还乐不乐意同他多说话。”虞乔笑够了,恨声泄愤道,“他哪日吃错了什么东西,或是摔一跤倒霉摔破了脸也未可知。”

黎慎德连忙打断他:“虞奉栉慎言!”

今日此话一出,沈廷若真有那一日,虞乔就是没干系也得有干系了。

“我就随口一说。”虞乔不甘地抿了一下嘴,他又不会真做这种事。

角落里坐着的荣招妹抬眸,用怯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把目光略下来。

待到近晌午之时,这些人该回宫吃饭了,才逐渐告辞散去。

人走了,厅堂里清净起来,分荔才扶着黎慎德回寝房休息,他劝道:“虞奉栉莽撞,侍君以后还是不要请他的好,那样的人也不值得宽慰,将来再给咱们惹了麻烦。”

黎慎德温和地笑笑:“不碍事,后宫不稳,陛下也不能专心于前朝,本君身为侍君,自然要替陛下分忧,安抚后宫。

徐侧君性子冷,不爱搭理后宫众人,贺兰承使又是爱玩的性子,除却他二人,便属本君位份最高,自然要担负起责任。沈侍巾今日病了,你晚上送些补药去瞧瞧。”

分荔与有荣焉地夸赞:“还是咱们侍君最贤惠,陛下若是了解了,必然会最宠爱您的。”

“本君要的不是宠爱,是敬爱。”黎慎德勾唇淡淡道,“宠爱也终究是宠,本君要做那个能辅佐陛下的贤德之人,做无可替代的那个。”他意属的,绝非小小的慎德之位。

这头各怀心思,那头沈廷被萧乐摁着往嘴里灌药。

他喝一口吐半口,药没喝进去多少,蜜饯吃了一肚子。

沈廷倒是不闹,也不说苦,单就白着一张脸,下巴尖尖的,抓着萧乐的衣角可怜巴巴看她,问他,他就点头能喝,强行喝进去又吐。

萧乐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看着实在怪可怜,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就把药碗先放下了,让人先去温着,过会儿他好些再给他吃。

沈廷侧躺着,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小心勾勾萧乐的腰带,小声跟她说:“我想喝板蓝根颗粒。”

萧乐冷笑,抬手又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板不板蓝根颗粒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再烧下去多半提前杀青,你杀青后我帮你火化成颗粒倒是可以。”

沈廷瘪瘪嘴,翻身睡过去:“有你在呢,咱们俩肯定不会杀青的。说不定咱俩穿越过来,就是剧本里的角色怨念太强,所以让咱们来改变他们的结局的。”

“哪里听来的鬼话?”萧乐敲他脑袋。

沈廷捂住头:“穿书文里都这么写的。”

他觉得萧乐真是没意思,老乡见老乡,不说该两眼泪汪汪吧,也得略微热情温柔一些,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凶他。

沈廷呲了呲小虎牙,生气、没办法、睡觉!

只要他好好活着,他娘就不会造反,他决定明天开始就强身健体。

嗯……明早先打虞奉栉一百个巴掌热热身……

沈廷这一睡就到了黄昏,他烧略微退了点儿,萧乐命人用轿子抬回去。

临走时候,沈廷还抓住萧乐的袖子,眼巴巴的:“陛下,我明日再来找你。”

萧乐把他的手从袖子上扯下来,给他塞了点钱,点头:“随时来。”

两人氛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周围站着的宫人心想这沈侍巾虽然才德上欠缺点,但撒娇倒是挺厉害的,关键陛下也吃这一套。

温书咬着手指头,激动的恨不得冲刺回将军府,大喊他家侍君光宗耀祖,得到陛下宠爱了。

沈廷在御景殿待了将近一天,晚上又是乘着皇帝派遣的轿辇回去的,走了一路好不风光,整个皇宫都知道了,自然也瞒不过太后的耳目。

李太后极为不满萧乐给沈廷过度优容的行为,即便他是大将军的儿子也不该如此厚此薄彼,免得宫中侍君们都生了怨怼。

他派身侧的管事大人,去给萧乐传信,她的身体既然已无大碍,就该召幸后宫,雨露均沾,多多绵延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