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勇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橙红色的夕阳把人的背影拉长,街道上的摊贩开始忙碌了起来,一边收摊一边埋怨为何如今的世道这么差,一日都挣不到几文钱。

卫央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看了一会儿,便放下来假寐。

她回来的这些日子太顺了,顺畅到她竟觉着不真实。今早的那几个嬷嬷竟然也没像上一世那般横眉冷对,难不成真是因着留下了郁良,什么都改变了?

对于这个问题,卫央还是保持疑虑。

回到府中之时,天色已晚,卫央刚一下了马车,便看到几位五大三粗的嬷嬷用阴翳凶狠的眼神盯着她,看得卫央莫名腿软。

幸好小雪扶了她一下,这才没摔倒在地上,不然那可就糗大了。

要说卫央害怕,那倒也不是,毕竟在她心里,这几位嬷嬷都是已经作古了的人。

对一个大夫来说,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往往活人才是最可怕的。

但上一世这几位嬷嬷留给她的阴影实在太大。

有一遭卫央出去一趟回来晚了,几位嬷嬷便箍着她在王府的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给喝,这才导致卫央现在猛不丁的看见她们就觉着双腿发软,然而死过一回的经验告诉卫央:人吶,不能怂,尤其是在这种欺软怕硬之辈面前,你越怂,对方就能越过分。

是故卫央拂开了小雪的手,宛若一朵迎风而立的寒梅,嘴角噙着浅笑,不疾不徐的走过去,讶异道:“几位嬷嬷在此作何?难不成等我么?”说着也不等她们说话便自顾自的喊道:“福伯,宫里来了贵人,怎能不善待呢?还不快快给几位嬷嬷好好安排,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七王府不知礼数,这名声传出去可真真是打了王爷的脸。”

福伯一听,立马道:“王妃明鉴,老奴已将各位嬷嬷安顿了,就在西南的院子里。几位嬷嬷在此是在等您吶。”

卫央自是知道,但她勾了勾唇,故作不知,疑惑道:“如今天色已晚,几位嬷嬷自是该回去歇息,等我作何?难道是七王府的下人招待不周么?”

为首的那位嬷嬷膀大腰圆,声音阴恻恻的,“奴婢们申时便在此候着了。皇后娘娘派奴婢们过来是教导王妃规矩的,自是要找到王妃才能教,殊不知王妃竟在外待到酉时末才归府,不知王妃可还晓得规矩二字如何写?”

卫央浅笑,“自是知道的。只是这王府的规矩何时由嬷嬷说了算了?我竟是不知。”

嬷嬷被卫央呛了一句,神色也不见有和变化,道:“这规矩自是不由老奴定的,但王妃既然嫁进了皇家,那便得守皇家的规矩。不论您以前是神医的徒弟,还是卫府的千金,时至今日,您只是皇家的儿媳,皇后娘娘的旨意便得遵循,奴家们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还望王妃体恤。”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卫央就差给嬷嬷鼓掌了。

这些嬷嬷都是从各个宫里练出来的,教导了不少的公主贵女,甚至还入住东宫,教导过如今的太子妃,这些场面话说出来自是要比卫央熟练许多的。

但卫央上一世见惯了市井百姓撒泼耍赖的样子,对于这些也就不放在眼里了,依旧浅笑道:“皇家的规矩自是要守,但不知皇家有哪一条规矩是本王妃酉时就得归家呢?难不成是本王妃见识浅薄,竟愚昧至此?”

嬷嬷们忽地集体跪下,“奴婢惶恐。”

卫央勾了勾唇角,“嬷嬷们不必多礼,本王妃也没有怪罪各位嬷嬷的意思。只是各位嬷嬷受母后之命来了王府,那必然是要好好完成任务的,本妃自当配合。”

说着声音忽地降了下来,“但若是各位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本王妃的头上,这份委屈本王妃可不受。

和五位嬷嬷交锋的第一个回合,卫央胜。

心情忽地变好起来,她勾暗地里勾了勾唇,面上却痛心疾首道:“各位嬷嬷快快请起,地上寒凉,跪坏了腿脚旁人还当我们这七王府苛待下人,藐视皇威呢。”

藐视皇威四字是上一世嬷嬷们常用来教训她的,如今把这些词再还回去,卫央当真心里痛快了不少,而几位嬷嬷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几人面面相觑,暂且忍下了这一次。

*

郁良回来时已是戍时末,穿着巡城御史的官袍,一身风尘仆仆,脸色阴沉,眸中全是戾气,佩刀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重的声响。

卫央眼前摆着几个竹篮,正坐在桌前挑拣药材,闲来无事时她便喜欢做这些事儿,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原先她觉着有些事做一辈子肯定是会嫌烦的,但上一世被困在高门大院里两年,她才想明白,做一件事不会使人厌烦,常待在一个多地方什么也不做才是最令人厌烦的。

尤其是身边还无人跟她说话时,许多烦闷的事儿都无法诉诸于口,最后即便不疯也得傻。

卫央最后想明白了,也发现自己若是有一件事能做一辈子的话,那便是治病救人。

看到一个个病人好起来,那种成就感是做什么事都比不上的。

尽管那些人最后都让她寒了心,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做到自己无愧于心的。

如今药材也被郁良的动作给震得溅出去一些,卫央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抬头看了郁良一眼,一边将药材往竹篮里捡一边道:“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火气?”

今儿在街上还觉着郁良是个软弱可欺的,到了大街上被那盛小公爷欺负成那个样子也不还嘴,怎么回了家倒是这么大脾气?

难不成郁良还是个窝里横?

若真是这样,卫央真心想撸起袖子来揍他一顿。

郁良拿起桌上的茶盏,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冷茶,卫央看着哎了一声,一眨眼郁良都已经将那冷茶喝完了,她想说那茶盏是她之前用过的,但现在说了也没什么用,便又把话憋了回去。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在郁良眼里,莫名觉着难受。卫央到底是有什么秘密?怎么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如是想着,郁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卫央给他重新热了茶,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水汽蒸腾在半空中。

卫央道:“外面可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郁良口气不善,“王妃今日在街上看到本王都没什么说的么?”

卫央诧异的看了看他,轻摇了摇头,“意料之中。”

干元帝不喜郁良,此次出征本是给了他个机会,结果他却儿女情长的把此机会错过了,那干元帝肯定不高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也是常有的事,怎么可能在郁良这里就特殊?是故他肯定得找个方式来让郁良没面子,那就贬谪着给个小官,让满朝大臣都知晓郁良是个没眼色的,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原本卫央以为干元帝可能会将郁良安排到太常寺或是司农寺,结果直接给封了个巡城御史。

看起来威风,实则每日挎着刀巡城,手底下几个小兵,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是个谁都惹不过的小官。这下不仅是满朝文武,连百姓都知道郁良不受宠了。

要说想出这招数来的人也实在阴损,怎么就能把一个郡王的脸给扔在地上踩呢?偏偏干元帝还这般做了,卫央还能说什么?

如今去鼓励郁良说别灰心别丧气,皇上只是一时气不过,拿你来撒撒气罢了,以后便会好的,就好像在郁良的心上剜一刀似的,太狠了。

还不若平静一些,就当这是生活的必然,这又不是郁良的错。

郁良直勾勾的看着她,良久后沉声道:“你认识盛靖?”

“京城的小霸王盛小公爷谁不认识?”卫央看着他,眼底带上了几分薄怒,“难不成王爷是怀疑我和盛小公爷有些什么?”

若真是这样的话,卫央可冤枉死了。而且,她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扣绿帽子的。

卫央原本是打算待到郁良回来后,若挑着合适的机会,她便安抚几句,若不能的话,便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没想到郁良回来便是质问,她眼睛一瞪,将手里的药材砰的甩到了篮子里,也没有挑拣的心思了,沉声道:“若王爷非得往自己身上泼点儿脏水的话,我也不介意有些什么。”

郁良盯着她,良久后缓缓道:“盛靖断了一条胳膊。”

卫央先怒道:“断了便断了,难不成还要我去给他接上么?”尔后把药篮子放掉后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我废了他一条胳膊。”郁良不疾不徐道。

卫央神色变幻莫测,她是在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位爷什么好。脾气好的时候,任他人说什么废话都不放在心上,脾气一上来,怎么谁都敢打?

盛靖,那可是皇后的亲侄子,太子的亲表弟,日后的国公爷,如今风光无限,日后前途无量,在这偌大的京城里都是可以横着走的,平常人看着除了巴结便是躲得远远的,如今郁良在这个当口废了盛靖一条胳膊。

该说他是勇敢呢还是该说他不怕死呢?

卫央深呼吸了一口气,讷讷道:“你说的废是接不好的那种么?”

如果不是,她觉得好像还能再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