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周五傍晚。

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残留在天上的那一点稀薄的余辉是无法穿透浓密的树枝照进林子里来的。当阳光消失之后,热量被迅速地吸入地底,还没到六点,小溪边的林子里已经变得像死人的手指一样冷了。

麦卡锡不得不在皮夹克外边再套上一件呢子大衣,才能抵挡这突如其来的寒冷,他把警用格洛克手枪从腋下的枪套中拿出来,塞进大衣的口袋里,他在这里蹲点已经有三个小时了。那些在他到达后一小时中陆续来到这里的垂钓客已经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就钻进了他们的汽车,相继离开了。虽然在树林深处,麦卡锡无法看清那四个人的长相,但由他们谈话的声音可以确定,那四个垂钓客都是男人,彼此互相认识——不,他们并不是他要等的人。当引擎声消失后,探长从树林深处的藏身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溪边推进了五十码,他背靠着一棵粗壮的红杉树又重新蹲下,将自己隐藏在大树的阴影中,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尸体“当初”被发现的地方——现在那地方依然空空如也。

天黑后的树林子,不但阴冷潮湿,而且常常有一些你闻所未闻的虫子出来活动,它们爬上麦卡锡的脚面,钻进他的裤管,但他只好置之不理,他必须保持安静,以免打草惊蛇。这次伏击与从前他执行过的,坐在车里一边喝着咖啡、吃着撒着糖霜的面包圈,一边监视目标的监视任务简直有天壤之别。麦卡锡把车停在了两英里外的一个停车场,然后步行进来的——一辆停在附近的车可能吓跑凶手,他不能冒这个险。

车……麦卡锡回忆起他接手这个案子的第一天,那天的现场乱七八糟地停了好几辆车,车轮痕迹已经很难再分辨。要来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凶手和受害者至少开了一辆车,或许是各开一辆,但当时根本没有谁想到要去一一查证那繁杂的车胎印。

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将在这里直接抓住那个杀手,如果他反抗,就当场击毙他——无论如何他都死定了。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把麦卡锡吓了一跳,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声音。他捋起袖口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七点过五分——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吃完晚饭了,但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吃的,他也不可能中断监视去给自己买吃的——有点不对劲,他还记得那个现场调查员告诉他,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五点到七点间。

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是他不可能就此放弃——他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但他的双眼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条小溪。

时间开始变得难熬起来。天已经彻底黑了,月亮在云中时隐时现,当失去月光的时候,林子里的能见度非常糟糕,麦卡锡只能竖起耳朵,寄希望于听觉能够帮助他发现凶手的动静。他饥肠辘辘,只能靠吞咽口水来强打精神,继续等下去。

当手表上的夜光指针指到九点时,麦卡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对了日子——他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早上,他被一个电话一大早吵醒,但那是否是这一周呢?或许是下一周?他从兜里翻出手机开始查日历,设置到静音的手机显示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打来的,他之前没有告诉妻子不回去吃饭,事情应该在七点前就解决的,他从未料到会拖到这么晚——这时,麦卡锡已经不在乎手机的光线是否会暴露他的位置——但是日历也帮不了他什么,他依旧无法核实自己的记忆。

他已经蹲在这里六个小时了,但是凶手依然没有出现。麦卡锡的心里开始没底——或许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历史,或许凶手来这里的途中出了车祸……他知道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但现在的意外情况已经令他很难再冷静下来。

到了十点一刻的时候,麦卡锡再也撑不住了,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一半是由于疲劳,另一半是由于饥饿,他摸出手机——又多了一个未接来电。他站起身来,紧了紧大衣,开始往回走——凶手今天晚上是不会出现了,他确信——走出林子,还要走两英里的路才能拿到车,他开始祈祷回到家能有热腾腾的奶酪匹萨。

午夜十二点,麦卡锡终于扭开了家里的房门——劳拉没有在门廊处等他,那或许是好事,如果她在的话,说不定会用棒球棍照着这个像鬼多过像人的家伙的脑门上来上那么一下——即使是做夜班巡警那会儿,麦卡锡都没这么狼狈过。妻子给他在门廊留了一盏灯,他打开厨房的灯,空****的餐桌上只有一张字条:

“亲爱的,没留你的饭,如果你没吃晚饭,冰箱里有三明治。”

麦卡锡打开冰箱,找出里面唯一的一块金枪鱼三明治——当中夹的金枪鱼馅料已经被小斯图尔特偷吃得所剩无几,但好在还有两罐啤酒。在风卷残云般吃完这顿可怜的晚餐后,麦卡锡将肮脏潮湿的大衣、夹克、毛衣、长裤、袜子和皮鞋一股脑地脱掉,扔在门廊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浴室。

去他妈的连环杀手。

现在,对于探长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和一个好觉更重要事的了。

但这一觉他只睡了短短五个小时。

周六清晨六点一刻,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麦卡锡硬生生地从梦乡中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