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山回路转又见君
苏袖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萧茗。
她有千百个问题想问对方,有更多的委屈藏在心里,也有伤痛想找他宣泄,更有喜讯要与他分享,但一时之间,尽都涌上心头,反倒是不知如何说起,最后憋红了脸,化作一声痛哭,颇有些惊天动地的气势,投入了萧茗的怀中。
“门主,我好想你。”
萧茗叹了口气,将苏袖紧紧抱着,时间若静止了一般,凝于此刻。他纵是硬汉如斯,也在苏袖的哭声中,化作绕指柔情。
忽然他警觉地看向来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扯住苏袖的腰带,在她毫无准备中将她负于怀中,运起轻功朝着远处的苍山奔去。
苏袖此刻全身心的信任萧茗,她明白,即便是此刻有万千追兵将他二人围住,她亦是不惧。就如同连玉山上,她傲然站在众多武林豪杰面前一般,只要能与眼前人一起,便是千难万险,也如履平地;便是十八层地狱,也甘之如殆。
风声贯耳,四周的景物皆在倒退,苏袖靠在萧茗的怀中,哪怕是情况危急,也只觉这么长时间来,是最安心的时候。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确认已经甩开追踪,萧茗才缓缓停下,将苏袖放在一块青石上,自己则坐于一旁歇息。
苏袖柔情满怀地看着萧茗,神情近乎于痴迷。纵使伤痛万千,此刻亦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忽然她啊了一声,拔身而起,朝着一旁的河道走去。她急急匆匆地站在水边,就着水面梳洗起来,被关了好几日,又与一些蛇虫共处一屋,自己肯定臭死了。
萧茗本就不太多话,上一回苏阳城相见,已经是他最大极限的温柔。
静静地看着水旁整理仪容的女子,他大马金刀地起身,走了过去。
自从收到来信,他不顾其他人的阻挠,定要来树林中等候,原本是抱着若是骗局便两败俱伤的想法,却哪里知道,真的将她给带了回来,心中自然欣慰很多。
苏袖终于将脸收拾干净,刚刚站起,就撞在萧茗的胸膛之上,她抚了抚有些疼的鼻尖,轻声问:“门主我们这是要回逍遥峰上吗?”
萧茗嗯了一声,忽然眸中射出些复杂的情绪,让苏袖一时呆愣住。
是她让门主难办了?为什么他会有这等眼神?
苏袖从来是一念即到之人,顿时醒悟了过来,一头冷水从上浇到了下。她终是忘记……自己离开这些日子,便有谁陪着他多长时间。
她收回了手,硬生生地分出一些距离,苦笑着说:“原本有件喜事儿要与你说,现在想来,还是莫要说的好。我不回逍遥峰了,门主自便。”
萧茗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让这娇弱的女子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她为自己落下的那些清泪,伸手轻轻拭去。
苏袖愈加难过,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自己太贪心吗?
凤以林绝情,云连邀无情,萧茗寡情。
这一生,简直失败透顶。
她死死咬着唇,不抬头看萧茗的眼睛,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身子,“我知道你又在施舍你的同情与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爱你也是我的选择,承担这样的结局,我愿意。”
见萧茗没有动作,她明知道此刻不应太过悲痛,会伤到肚中的孩子。
可是她十年的付出,都不及那个女子一月的陪伴。这叫她如何不痛苦。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毁了你的幸福。”苏袖喃喃着,后退了几步,却终于还是被萧茗扯住衣袖,带进了怀中。
她的发髻上,始终戴着萧茗送的那根红珊瑚玉簪。暖阳之下,熠熠生辉。
萧茗低声道:“我只是因为不能忘记养父的嘱托,并非负你。”
他的手置于苏袖的发间,轻轻地抚摸着,“自从有了你,萧茗的心境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潭死水,与旧人更不能做到不管不顾。是我的错。”
苏袖痛苦地捶打着他的心口,仿佛要将那颗心生生撬出,看看到底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她哀声道:“江山之大,苏袖也只有萧茗一人。”
她不想没有他,不能没有他。她做不到马上转身就走,做不到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
好恨。
就像是云连邀险些在心口点上一粒朱砂,绯夕烟始终是她与萧茗之间无法跨过的阻碍。
苏袖恋恋不舍地强自脱离萧茗的怀抱,转身看向悠悠长河,那刺骨清寒迎风而起,扑面而来,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是呢,即便是恨又如何?她争取过,得到过,也体会过,应该也已足够。
明知贪心不可为,却定要为之。总归不是她苏袖的本性。也知晓依着萧茗的个性,原本什么都不用与她说,而解释那么多,更是明确地告诉了她,他在孝与爱上,还是选择了忠于孝道。
一缕长风拂起轻衣,苏袖垂首道:“在马车上,我与云连邀说,逍遥峰的日日夜夜是我心之归处,其实他不知晓,只有门主你,才是我心的归宿。”
放下吧,放下吧。
她颓然转身,将手搁在萧茗的心头,柔声道:“我在外一月,虽偶有动摇,但始终坚定自己的心和行。世间男子皆可三妻四妾,但袖儿一直不喜三心二意之人,若门主欢喜的始终是绯圣主,那些在晏雪山的行径,便是苏袖自己作孽,坏了你们的天定姻缘,本就应该退出。”
苏袖声音轻轻落在实处,却带着无比的惆怅和伤怀,“所以门主,你思考一下,再告诉袖儿,你心之归处在哪里,究竟是想与谁,共度一生。”
她缓缓走回那块青石,沉沉坐下,忽然一阵呕吐的感觉袭上喉头,拼命捂住嘴才压了回去。
萧茗自接手地狱门以来,从不曾将情放在第一位。
至少当年即便喜欢绯夕烟,也不会因为她的背叛而动摇到他所有的根基。可是今日苏袖的问题,却让他真的有所思索。
心之归处。
是绯夕烟日益改变的态度,还是苏袖持久不变的情意。
从很早前,他那被苏袖的温情埋下的种子,如今早已成参天大树。那十年间无微不至的照顾,那生死线上拼尽全力的救护,那风雨里娇柔下的坚定,还有那晏雪山里日夜缠绵的风情;都几乎是下意识的,当她说出那句问话的时候,在脑中自然浮现。
满园花草,那沐着柔光的女子,在灶房之中忙碌的身影,便是他心之归处。
若他放弃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傻子,举世无双的傻子。
萧茗那如刀刻般俊朗的面容丝毫没有因为心境的变化而有任何改变。在寒风之中,玄衣黑发,宽肩窄腰,傲然挺立,有若天神。
苏袖这几日之间,事事生变。已然让她的心如止水,被破坏得干干净净。而正因为这诸多变故,让她比以往更加坚强。
若是萧茗选的是绯夕烟,她决定不去逍遥峰。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是对方要与绯夕烟在一起,她亦可陪伴左右,只要能看着他便好。
但是现在不同,她若是能坦然地面对才怪。毕竟以往的她从未吐露心声,而现在的彼此,再不可能是当初的关系。
到时候,想办法找到隐居山林的晏雪,结庐比邻,有他在,至少孩子能顺利生下。
萧茗这老半天不说话,苏袖便以为他是不忍心与自己说。
袅娜站起,她柔声道:“门主我走啦。”
顷刻间,就被拦住去路,萧茗很是无奈地执起她的手,沉声道:“与我回家。”
苏袖的眼前,仿若隔了层白纱,朦胧一片。不知怎么的,就喜极而泣。
山高水长,心之归处,便为家。
至少,她此刻有了一个真正的家,让这只流落于世间的凤凰,不再孤单。
为了让苏袖能好好休息,萧茗选了一条官道。若云连邀连这等事儿都办不好,就不会唤萧茗来救苏袖。江湖上的纷争二人依旧是敌人,只在他护送苏袖回家的这条路上,安全即可。
萧茗甚至是心照不宣,彻底清楚了云连邀的心意。
这一路上,苏袖与他将在别苑中的事情说得很是清楚,包括白锦的死。
“只是慢慢我亦是想通。”苏袖抹去眼角的泪,“此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伤春悲秋亦是徒劳,白锦就算在地下也不乐见我一直如此。只希望我们能及时找到墨师傅,别让他做傻事儿。”
“墨昔尘与我约好,一月之后于天狼崖见,想来应是还不清楚白锦之事。”萧茗记起之前白锦的嘱托,她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自己与墨昔尘,俨然有看穿后事的意思。只是当时他与墨昔尘二人没有想太多,三人说好分头去办,不在长天坊会面,而一月后于地狱门禁地天狼崖话事。
苏袖点头,“若是如此,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让她缓去伤痛,若是要瞒过墨昔尘,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萧茗难得劝慰了句,“白锦一生,足矣。”
虽只短短六字,却让苏袖心里好受了很多。是呢,白锦这一生,虽然只短短二十余年,却掌握了整个大庆的珍宝财路,以女子之身博得江湖上连男人都不能匹敌的美名,甚至让江湖第一美人秋夜卿倾心于她,不仅如此,更寻得了自己的真心相爱之人。
这几件大事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这般年轻就能达到。
所以当世,只有一个白锦。
而以后再不会有第二个。
苏袖松了口气,看向萧茗,终于颇为疲惫地笑了出来。
大约又走了一个时辰,在个村落里寻了处人家借住了一夜,梳洗过后再换上件朴素点的衣裳,萧茗便又带着回复些精神头的苏袖赶路。
二人沿着凤江走到了紧挨着的曹安县,曹安尚属于凤临城的郭城,虽然未能离得太远,但萧茗说,凭他的直觉不会有追兵到来,至少这算是对情敌云连邀勉强的信任。
自从怀孕之后,除了时时会有泛酸的感觉,最大的问题便是容易肚饿。走得又累又饿的苏袖也觉自己撑到此刻委实不易。尤其是看见挑着水果的果农,更是感觉口馋。
匆匆掠过几眼,忽然轻轻扯了扯萧茗。
“嗯?”
她羞赧地道:“累了。”
萧茗环视了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同福客栈说道:“今天就早些在那里歇息。”
苏袖真希望眼前立刻出现张大床,睡他个三日三夜。不过好在萧茗似乎也觉着有些饿了,两人就来到曹安的酒楼里,要来一些当地特色美食。
苏袖哪里管得上好不好吃,她的肚子已经饿得前心贴着后背,吃起来比往常更要洒脱几分,颇有女中豪杰的气场。就看那檀口微张,动作依旧优雅得紧,只是速度上快了许多,转眼间,桌面上风卷云残的扫**一空。
连正在饮酒的萧茗都奇怪地问:“究竟云连邀几天没给你吃饭了?在村子里不是已经买了干粮?”
苏袖撕着小饼往嘴里放,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如何能够?现在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吃,路上体力透支,现在就如同个无底洞般,怎么都填不饱,或许是怀孕之过?”
萧茗忽然僵在原地,看着那边丝毫没在意方才自己说了些什么的苏袖。
桌子微微一摇,她从面前的烤鸡上抬起头,却看萧茗的手尚在发抖,“门主你怎么了?”
“你方才说……你怀孕了?”
苏袖惊慌地捂住嘴,“啊,我说了吗?”
萧茗额上青筋直冒,有种想要将眼前的小女子吃进腹中的冲动,“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苏袖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净,微微一笑,“自然是逍遥峰上。”
眼里泛着惩罚的目光,顿时让萧茗领悟过来。小妖精始终还是个小妖精,即便是顶着张惹人怜爱的脸。若非他在河边选了她,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去了何方。
心中又好气又欣喜,简直是五味杂陈。
萧茗立时搁下手中酒盏,走到苏袖身边,坐下,在她耳鬓厮磨着说了一句,“我们去客栈里好好说如何?”
苏袖打了个冷战,谄笑了下,“嘿嘿门主,有什么话不能在桌面上说呢?”
萧茗几乎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提着苏袖的腰带,扛进了客栈,二话不说丢了块碎银,“上房一间。”
那小二十分机灵,立刻抬腿,小短腿跑得十分迅速,嗖嗖两下就冲到了二楼,率先开门,耳旁还听着那被扛着的女子连声叫唤:“门主……门主……饶了我吧……我不就是忘记说这回事儿了么……门主……”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小二生生听见软糯的一声轻喊,让他都酥了半边身子,“相公……”
他还想再听那好听的声音,凑到门旁,却忽然撞到了庞大身躯上,那男人冷冷地盯着他,吓得他立刻掉头就跑,口中说道:“您二位继续您二位继续。”
萧茗闭上门,转头,见苏袖忽然转作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觉好笑。
“过来。”
苏袖连忙殷勤地凑了过去,像以往那样坐在萧茗的腿上,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轻声问:“相公你说,是想要个女儿呢还是儿子?”
一句话问得萧茗原本满腔的暴躁瞬间抚平,揽着她半晌没有动静,终于长出一口气,轻声道:“我萧茗……终于……”
苏袖拿手覆在他的唇上,笑说:“别说,因为袖儿能为门主生一个,以后还能生第二个。你说不论男女,都叫萧锦如何?”
萧茗应了一声,显然是同意了。
苏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眸子漾着水光,脉脉地看着萧茗那雷打不动的表情,真是个铁疙瘩,明明心里笑翻天了。所谓母以子贵,苏袖算是彻底尝到了这几个字的甜头,整个人都顺杆子上爬,越发无法无天。
“相公都不让袖儿吃饱,可恶。”她气鼓鼓的表情倒是可爱至极,就连平日微微下垂的眼睛都瞪圆了开来,十足的恶妇形象。
萧茗终于不再维持那冰山表情,因着苏袖自己说着还扭动着那水蛇腰,其时她正坐在非常要紧的位置上,这一话说,便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有些不可收拾的迹象。
苏袖茫然不知,捂着肚子扭来扭去,“饿……咕,真的没吃饱。”
萧茗失笑了,唇角浮出一丝不易见的弧线,忽然将苏袖的腰一紧,二人紧紧贴在了一起。正自折腾的苏袖被那忽然袭来的男人气息轰得整个脑子都空白一片,转眼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更遑论说自己肚饿。
随着那愈来愈近的俊朗面孔抵额相触,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萧茗下颌上细碎的胡楂,不觉娇羞地垂下眼,感觉到心跳加速,浑身乏力,脑中糨糊一片,这是情动的征兆。
萧茗迅速攫住苏袖那白嫩的下巴,将唇贴了过去。
苏袖只是轻轻唔了一声,便如同饮了一坛百年老酒,醉得云里雾里,寻不见方向。他的吻深沉而又温暖,时而挑逗时而放纵,更是有着要将她吻到窒息的势头,苏袖除却发出些无意识的鼻音,就已经被勾缠得彻底放松了全身,大有任人宰割的趋势。
萧茗松开她,声音变得沙哑而又低沉,“是先吃了你,还是先喂饱你?”
苏袖哪里经得住这等**,搁在萧茗胸口,轻轻一捶,面红耳赤地说:“都,都一样。”
萧茗轻笑了出来,将苏袖搁在了床帐之内。
外有冬日,内隐春光。
待苏袖艳光四射地拂帐而出,俨然已是戌时,劳动一番再算上过了晚饭时间,居然又觉着饿了。
她返身推了推萧茗,趴了过去,轻声道:“饿了……”
萧茗铁臂一挽,让二人面对面,情事过后那嗓音愈加迷人,“怎么,又饿了?”
“没有!”苏袖撅嘴,“你儿子想吃饭了!讨厌!”
这时楼下响起了一阵鞭炮声,渐渐地,离得远点的地方也有鞭炮响起,此起彼伏,甚是热闹。苏袖好奇地扭过头,捡起衣裳着好,推窗看去。
或者快要过年的缘故,曹安县里的人们皆都喜气扬扬,早有穿着红袄的孩子们走街串巷地跑跳着,在放着鞭炮的店门口聚集玩耍。
萧茗也终于起身,懒洋洋地唤了一声,“夫人,着衣。”
苏袖听得浑身一震,扭过头来,喜上眉梢地问:“你将才说什么?”
萧茗达到目的,抿着薄唇成一条直线,再也不肯开口。
苏袖赶紧关上窗户,扑到他面前,不依不饶地道:“你再说一遍。”
萧茗不肯开口,苏袖又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再说一遍嘛……”
如今这番情境,居然在萧茗的心中,也是再圆满不过的感觉,他似乎终于体会到苏袖所谓心之归处,眸底一沉,还是随了她的愿,“娘子。”
苏袖前面唤“相公”那是在说笑,就算是没有听见他的表白又如何?这一句“娘子”,比之世上任何一句情话更要动听。
原本想要说些应景的回答,却忽然轻轻地打了个嗝,发出了这么长时间一来最剧烈的干呕。
这真是太不妙了,太杀风景了。苏袖心里道,但是她着实没有力气来应对此刻最要命的泛酸。
萧茗手忙脚乱地将苏袖扶到床畔,抚着她的背,甚至紧张地度过去真气,生怕她厥了过去。
良久苏袖才喘着气抬头,眼泪汪汪地说:“这么一呕居然有些饱了。”
萧茗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做父亲的,可从来没有服侍孕妇的习惯,这一路长途跋涉的,可就是要苏袖跟着自己吃苦啊。
他迅速起身,与前面懒洋洋的样子大相径庭,让苏袖微微一愣,“门主你去哪里?”
萧茗颇为宝贝地让她在**躺下,“我去办点事情,吃食什么会让小二送进来。”
苏袖一听,立刻拉住他的玄袍长袖,哀声求了句,“门主我想吃些甜的,越甜越好。”
萧茗愣了下,旋即颔首,又交代了几句,将厚被为苏袖盖上后,才缓缓离开了客栈的房间。
苏袖侧头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口,才长舒了口气,心情愉悦地躺了下来。萧茗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个需要人照料的孕妇,而不是还要费心劳神的侍女。当然了,她自然很乐于服侍萧茗,因为那是她心之所在。
只不过当萧茗离开,整个房间再度陷入沉静。
她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肚皮,算了算时间,才近两个月,自己也未免太心急。靠于床头,她轻声说:“小锦儿乖,娘以后一定不让你吃苦。”
萧茗下了客栈一楼,问明了糕点铺子的去处。
他自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孕妇会那么爱吃甜的,不过既然夫人有命他自然办到,怎么也要喂饱那张小嘴。
街面上依旧热闹非凡,曹安的人显然因为就邻着凤临城,民风淳朴,生活富足,家家户户都在此时挂起了红灯笼,鞭炮响起在脚旁,孩童们绕着萧茗跑来跑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诚然他此刻的心情也良好,再被这种情绪感染,原本觉着很讨厌的小孩子们都像极了年画上的瓷娃娃。
再过段时间,他也会有这么个孩子,渐渐长成,名唤萧锦。便是他萧茗的孩子。
萧茗自幼是个孤儿,由绯南楼夫妇一手养大的。但因着曾经看见过父母被仇人杀害的场面,从来性情都十分阴郁,不喜说话。
后绯夕烟出生,这聒噪的小女孩最喜欢绕着萧茗问东问西,渐渐地,也让萧茗卸下了心防,肯与绯夕烟玩在一起。
但即便是绯南楼或者是绯夕烟,都不会让他品尝到如今的甜蜜的感觉。
父母的关爱,女人的柔情,这些让萧茗觉出自己不再孤单的东西,只有苏袖给过。
那个女子说,天下之大,只有一个萧茗,是心之归处。
而今,他何尝不是如此。
人声喧闹中,他慢慢走到了糕点铺前。
“这位公子,要些糕点吗?”糕点铺子的老板娘扎着朴素的头巾,怀中也有一个嗷嗷待哺是睡儿。
萧茗见此情形,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生怕自己以往的气场会吓醒睡着的孩子。
“有什么特别甜的吗?”
“咦?”这老板娘颇为好奇地多看了眼萧茗,显然是没料得这么个威严的大男人会喜欢甜食,但秉着上门皆是客的原则,温柔地介绍道:“咱家的糕点,就连凤临城中的富人家都会打点下人来买,所以公子定不会失望。至于这甜的糕点,桂花糕和绿豆糕、红枣团都不错。”
萧茗打量半天,也没有决定买什么,索性问得直白了些,“若是最甜是哪一种?”
“公子居然如此好甜?”这老板娘都讶异了,看得萧茗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得不解释了句,“是在下内眷。”
“喔。”老板娘恍然大悟,感情大半夜的来讨好情人来的,她连忙笑道:“若是如此,公子不如一样来一些,看她喜欢哪一种,再来买就是了。”
萧茗思忖了下,也觉此种比较合适,便点了点头,让老板娘替他将这几种糕点称两大包。
收好东西交完钱,萧茗又看了眼将睡儿抱在怀中的老板娘,迟迟未走。
老板娘狐疑地抬头,然则刚做完买卖也不好意思轰人,只好柔声问道:“公子是还有什么事儿吗?”
萧茗愣了愣,斟酌了片刻,问:“孕妇应该注意些什么?”
老板娘傻了半天,终于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这寡言多虑的公子哥原来是在为怀孕的娘子奔走,这么想便通透了,“孕妇也分好些种,有些会泛酸,有些好吃,有些爱酸嗜辣,有些会喜怒无常。”
见萧茗虽然面无表情,但显然是认真在听,老板娘便借着说了下去,“都说酸儿辣女,公子夫人是好的哪一种?”
萧茗无奈,“她想吃甜的。”
老板娘捂嘴一笑,“这些话都是随便说说,公子可以多注意些。总归不能累着不能饿着,总要宠着。”
旋即她的面容就有些哀伤,看着怀中的孩子,“咱家相公便是出外打仗,没人疼爱,若是没有隔壁李婆婆照看,若不是为了这孩子,早就不想活着了。”
“叨扰。”萧茗见其这般,也不好多问,便拿起纸包好的糕点,准备离开。
那老板娘立刻起身,“你等等。看你这位公子也是出门在外,千万要照顾好你娘子。”
萧茗被这种善意说得心中微暖,回身拱手,这才掉头离开。
苏袖与萧茗在曹安过了一夜才启程离开。
下了楼才知道昨日萧茗准备了些什么,为了不让她长途跋涉累到自己,萧茗买了辆马车,雇了个车夫,马车外用厚厚的布帘拦风,而车内则是一张小小的软榻,榻上搁着的是几件披风和小被,塌下则铺上上等兔毛的毯子,左侧以一道雕着菱花的小拉门装饰,拉开后则放置着各种苏袖想吃的糕点及果脯,右侧最里方固定了个暖炉。
当苏袖坐进去后,立刻感觉这里头的世界与外面的寒冷彻底隔绝开了,只觉温暖如春。心中大为感动,要晓得若非萧茗精心为她设想,回程哪里会如此舒适。
萧茗跟着上了马车,对外面的车夫说了句话,马车便自朝着抚城的天门山逍遥峰去了。
苏袖从柜中摸了个果脯放在口中,甜入心底,待萧茗坐定后,也裹着小被靠了过去,“门主,我们这次就从官道上走吗?”
“自然。”萧茗回道:“江湖之中,敢拦我的人,没有。”
自从连玉山血战之后,的确没有人不怕复出后的萧茗。全因为其根本就是不怕死的魔鬼,不仅仅让正派的人心惧,也让后来强行对苏袖出手的百花宫吃尽苦头。
“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赶上回去过年守夜,眉儿还在山上等我回去的吧。”苏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念起自从自己离开后,一直未能与杨眉儿联络,也感觉十分抱歉。
“对了,风子轩回来了。”萧茗想起此事,说道。
“真的?”苏袖高兴地问道:“那雷堂主与言堂主呢?”
萧茗眸间滑过丝异样,“他们没回来。”
“没回来是……”苏袖反应过来,“他们是转投云连邀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萧茗慨然,“自连玉山一役后,地狱门本就还需要十年八载才可恢复元气,他们若是不回来也可以理解。这事儿,还是多亏了你。”
“什么?”苏袖不明所以。
“风子轩说若非是你的要求,云连邀根本不会放他安全离开。”萧茗难得打趣了句,“他可真爱你啊……”
苏袖顿时臊得脸红,“别,别乱说,我和连邀清白的很。”
“连邀?”萧茗挑眉。
苏袖惴惴不安地抬眼,忽然莞尔一笑,眉眼弯弯,“门主你莫不是醋了?”
萧茗低下头,狠狠咬在苏袖白嫩的脖颈上,低声喝道:“不许念着他,还有什么来世报恩。”
苏袖嘟嘴,“当时谁晓得门主你心里头是不是有圣主子,就光那件事儿就愁得我要死,一面怕你放不下她,一面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可为难了。”
见她说得真情流露,萧茗也落了心中大石,他们二人走到一起,也只能说是波折不断,困难重重。这其中如果不是苏袖自己一直坚持,一直努力,恐怕他此刻依旧是孑然一身。
苏袖挪到他的面前,捧着那张完好如初俊朗无双的脸,痴迷地道:“门主啊……你可知道袖儿此生最大的愿望已经实现,可世人常说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每当拥有此刻完满,却总是会担心风雨欲来。”
眉目如画的小脸泫然欲泣,萧茗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因为至今他还没有说过,想放弃玄天八卦一事儿。
“你可知道,此事儿是唯一能让墨昔尘坚持下去的理由?”萧茗没有立时应许,而是话锋一转,让苏袖顿时萎靡下来。
是呢。白锦的余愿余心比她坚定得多,否则不会带着要拖云连邀一起下水的目的慷慨赴死。墨昔尘必须会为她报仇,但是领教过凤以林等人的手段,苏袖很清楚,再坚持下去也是以卵击石,毫无建树。
她的信心早在对方众多好手以及步步为营的计谋中,被毁得干干净净,尤其是他们这些人,目下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再非隐秘行事。
“另外,回逍遥峰后,恐怕我暂时不能露面,你也得去禁地生活。”萧茗忽然道。
苏袖双目一凛,“我倒是忘记,即便是云连邀想办法放了我,凤以林暂时还不会放弃对你和墨昔尘的追踪。这么说,走官道的确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小心些吧。”
萧茗难得地浮出一丝微笑,“这就叫实之虚之,凤以林如何能想到我们大摇大摆地走着官道。倒是进了青阳镇回山的那条路却不会太平。”
苏袖想了想,“看来我们还是不回逍遥峰的好。”
萧茗意外地看着她。
“就在青阳镇住下。”她想起了那个隐居在青阳镇的沈娘,当初也正是她收留了自己几日,不知为何,她总是想要去与沈娘见个面,至少要弄清楚,她究竟是知道水运寒是云连邀,还是与其并非真正的母子。
即便也是在骗她,但苏袖笃定,沈娘绝对不会害她。
这是女子的一种直觉。
萧茗凝望了她半晌,自从二人关系确定了后,她倒是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幸好他也不再坚持自己往日的霸道行径,只点了点头,“青阳镇也可,方便召集人手。”
“大隐隐于市。我想凤以林再想拿住你,也不会想到你会在市集之中生活。”苏袖更加坚定了点。
“哎……若非有我……门主独来独往谁能拿住软肋。”她颇为心烦地窝到软榻上,甚是苦恼。
萧茗半晌没有回答,突然说道:“我听说孕妇不能抑郁。”
苏袖愣住,将方才那些烦躁的事情先行放下,毕竟眼下是安全的,那就有一日过一日。至少她苏袖的命尚算大,望能凭此再过一劫。
将悬起的心缓缓放下,她才眉眼弯弯笑着凑过去咬耳朵,“门主这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萧茗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她的臀部,惹来低声轻呼,那双水眸怨怼地瞥了一眼,他才岿然不动,用异常冷静的表情回答:“街上打听的。”
苏袖这才噙着更加甜美的笑,追问着:“那还问了什么?”
“……”
萧茗沉默了,显然是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但苏袖哪里肯依,一直在旁纠缠。
他自然不能说,什么卖糕点的说酸儿辣女,驿站的人说孕妇不可长途跋涉不可劳累,卖毛毯的人说孕妇得惯养着不能让其心情抑郁脾气暴躁……他才不会说自己因为有了孩子心情太过良好,四处打听如何照顾孕妇这一事儿。
苏袖问了半天他也不肯回话,却又心知肚明还是留几分面子给萧茗,心情大好地从柜中又摸出了红枣团子,搁在了口中。
马车颠簸,显然是入了山路。
过长天镇的时候,苏袖心情明显忧郁了下来,听着外头的雪花打在马车上的声音,更是想念起白锦的音容笑貌。
从怀中取出白锦的那柄小扇摊开,当日白锦倒在她怀中的时候,便将这把扇子放入了她的手中。她明白白锦的意思,要将其带给墨昔尘。
扇面上是由白锦自己绘的桃花夭夭,烟云皑皑。这是把最普通的折扇,与云连邀手中的那柄利器,有着天壤之别。
长天就是接连南北的一座重镇,她几度想要下去看看长天坊的现况,却也知晓这样只会徒增危险。李昭语小胖他们,更是再无缘得见,亦是没有逗留,就朝着南方驶去。幸好凤以林并没有骚扰百姓严防关卡,他们顺利地离开了长天,至此踏上了返回青阳的官道。
因萧茗谨记不要让孕妇抑郁这个嘱咐,见她拿出了白锦的扇子,便晓得她又不快乐了。
硬着头皮的微微掀开车帘,看向外方。
年节将至,雪花又大朵大朵地盛开在江南大地,与北方铺天盖地的无垠洁白不遑多让。
他想了想,岔开话题说道:“这将是南方最后一场大雪了。”
苏袖心神微动,从这缝中朝外看去,过了南方这最后一场大雪,入了春,他们的孩子就快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