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吉他与少年

京城,陆家胡同。

梧桐树下,陆行之儒雅温和的身影如往日那样盘坐于地,面容朴素,任谁见了都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危险之处,只会联想到自己曾经的老师,仿佛又坐回了上学时的教室。

在他四周,梧桐叶落了一地。

嘎吱嘎吱。

胡同里,一间院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长发束髻,羽扇轻摇,有荀令留香之姿,昆山片玉之德,唯一美中不足的,却是他的双腿。

他坐在一架轮椅上。

难怪整条胡同的院门都没有门槛。

“老陆,刚刚那位女子是?”男人控制着轮椅碾过地上的梧桐叶,径直来到陆行之身侧,边有意无意地晃动着手中羽扇,边开口问向陆行之。

“克里斯蒂安的小女儿。”陆行之答道。

身侧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噢了一声,闭着眼想了想,道:“你跟她动手了?”

陆行之回道:“说得跟我欺压小辈一样,是她非要跟我打一架。”

“我虽然没有实力,但眼光还是有的。”男人将羽扇拍在大腿上,斜睨了陆行之一眼,“用身化万物之法对付她,说得跟你没欺压小辈一样。”

陆行之对身侧男人的讥讽充耳不闻,他早已习惯对方的刻薄。

反正他俩斗嘴的话,陆行之从来没赢过。

片刻的沉默过后。

男人又开口问道:“沪市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边有施元镜在负责,短时间内还能控制住局面,不过沪市近几天接连发生怪事,说不得是不是有蹊跷。”陆行之顿了顿,伸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有必要的话,我亲自走一趟。”

“要我说,盘坐在云端的那个人影,也值得你专门去看一看,你俩一个成天盘坐在云上,一个成天盘坐在地上,说不准有不少共同语言。”

陆行之沉吟了几秒,道:“那东西来历不明,比起御剑仙人,更让我感觉怪异,我不敢轻举妄动。”他一点没理会对方的后半句。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摇了摇手中羽扇,道:“但是你昨天说,天地灵气似乎开始复苏了。”言下之意是,天地灵气的复苏很有可能与那个人影有关。

“确实。”说到这事,陆行之的表情严肃起来,“衰落了千年的天地灵气突然复苏,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波涛,或许……”

他没有接着说,但男人听懂了他的意思。

“暂时观望吧,在灵气复苏稳定之前,没必要向大众通知这种事情,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骚乱。”他对陆行之嘱咐道。

陆行之微微点头:“许多国内外势力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人影身上,但来找我商量过的,却只有克里斯蒂安那边的人,到时候,如果他们在公海上闹还则罢了,如果敢危及我华夏疆域……”

说着,陆行之又闭上了眼。

男人轻笑一声,知道陆行之心里已有了数,便不再多说,操控着轮椅回院内去了。

阳光洒落在陆家胡同的巷弄里,烘得暖暖的。

传闻华夏神秘组织“天外天”有两位创立者,一位是以而立之年力压全球的顶级修行者陆行之,但另一位的身份却始终不为外人所知,唯一传出来的信息就只有他的姓氏。

诸葛。

……

任明空回到寝室时,其他三人都去了教室上课,只有他自己一人闲着。

他还在想着那个奇怪的少女伊薇特,对方好像那种被放在超级大庄园里长大的孩子,不谙世事,天真纯洁,仿佛什么事情都污染不了她干净的心。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掌上明珠,能这么宠。

反正跟自己没关系。

任明空边想着,边跳上了自己床,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悠悠转醒时,太阳已经落了西山,夏夜的蓉城难得出现了月明星稀的景色,有些宿舍的阳台上时不时传来拨动琴弦的声音,吉他少年总爱追**漫,但大部分要么很浪,要么很漫。

其实,吉他与浪漫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只是女孩儿决定浪漫与否罢了。

对本就浪漫的少年来说,会弹吉他那叫锦上添花;但对情商不那么够的少年来说,吉他或许是锦上添花……圈。

挨个回应了室友的嘘寒问暖,任明空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睡觉的时候自己的通讯已经被打爆了。

全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于知一。

任明空顿时感到一阵头疼。

聊天软件里,于知一的未读消息也刷到了十多条,任明空大致看了看,发现是自己回来的时候被于知一的闺蜜看见了,告诉了她。

想了想,任明空还是给于知一回了个电话。

嘟嘟嘟……

“喂。”

“明空哥哥。”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开心。

任明空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于知一听上去快要哭了。

听到于知一隐约有些哭腔的声音,任明空一时有些错愕,他几乎都忘了,六年后那个冷漠的于知一,曾经也有过这样的一面。

他的思绪被抛进了回忆中。

回忆中,那个女孩儿的脸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她轻巧地对自己打着招呼,拽住自己的手说要带自己去看花。

“明空哥哥,我想你了。”

“明空哥哥,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好看?要不两件都买了送你吧!”

“明空哥哥,你说我是染什么颜色好看呢?雾凇蓝?好呀,我也喜欢。”

“明空哥哥……”

明空哥哥。

“任明空!说话啊你!”

任明空被电话那头的怒斥惊醒,顿时只觉如凉水浇头一般。

“我……”任明空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和于知一相处了,六年前与六年后,同一个女孩在他脑子里被割裂成了两个形象。

电话那头也安静了下来。

“我想出来散步。”最终还是于知一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任明空知道她想让自己一起。

“我来接你。”

也许是出于某种同情与亏欠,也许是别的什么,任明空还是答应了她。

“嗯。”于知一应了一声,两人便挂断了电话。

任明空放下电话,叹了口气,突然感觉到宿舍里似乎弥漫起了浓郁的酸味,抬眼一扫自己那仨哥们儿,发现他们个个都一脸“噫~”。

自己和于知一这会儿在外人眼中好像正处于甜蜜的热恋期。

任明空刚想开口解锁,刘开阳便做出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话,赶紧走。”

老大钟云钦:“咱仨今儿晚饭已经吃饱了,不用喂宵夜。”

老三林木森:“我去找趁手的兵器。”

任明空顿时被这仨活宝整得哭笑不得。

“去去去。”任明空挥了挥手驱散了他们的揶揄,收拾收拾后便出了门。

于知一的宿舍离任明空的宿舍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楼下。

远远的,任明空就看见了站在花台边的于知一,她今晚穿了条过膝的褶裙,上身是件简单的白色短袖,脸上似乎有哭过的痕迹。

她也看见了任明空。

“明空哥哥!”

任明空有些不自然地招了招手,勉强挤出个笑容:“知一。”

由于光线不好,于知一没有发现任明空的奇怪。

她上前两步,抓住任明空的手,紧了紧,生怕对方又消失一样。

任明空本来想躲,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躲避的想法,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想躲还是不愿躲。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天,沿着林荫小道慢慢地走,草地里躲藏的夏虫也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任明空顿住了脚步。

“知一啊,我想问你个问题。”任明空的表情沉在夜晚的阴影里,看不出丝毫的预兆。

于知一也顿住了脚步。

“什么问题?”她看着眼前的明空哥哥,总觉得对方今天晚上有些不对劲,这会儿终于等到了任明空开口。

任明空很认真地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看着于知一,对方的脸颊两边有些红晕,看上去颇为可爱,刚满十八的年岁,身材已有些绰约多姿。

于知一是真的很好看的,五官并不十分精致,但看得越久,便越觉有魅力。

至于自己?一般般吧。任明空对自己的颜值还是有清晰认知的。

于知一对任明空的问题显然有些茫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回答道:“因为……我觉得你是很好的人。”

“这样吗。”任明空摸了摸下巴,仿佛在思考什么严肃的哲学思辨问题。

于知一以为他不满意,忙接着说:“我觉得,两个人互相吸引的原因是很复杂的,一些零星的共同点也许都能成为原因,而这一切的表象,就是我觉得你很好。”

任明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应答,不置可否。

他很想告诉眼前的于知一,六年后的她是个什么模样。

但这话终究只能是自己心头难以发泄的苦闷。

“好呢。”任明空再抬起头时,脸上再次挂上了于知一熟悉的笑容,“走吧,再转一圈,我送你回去了。”

其实,吉他与少年其实都不浪漫。

只是女孩儿觉得浪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