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平凡的晚年

听了贺铁铸的回答,刘善长心中的疑惑却依旧未能平息。

“再强依然只是凡民而已,难道还能和书院的大政相抗?”

贺铁铸认真看着刘善长,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俯下身子,附耳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刘善长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良久,才恍然大悟般点头,最终直念叨:“难怪,难怪!”

贺铁铸的耳语似乎解开了他心中一个巨大的疑惑,神色都变得轻松不少,可没过多久,他那轻松的神色就又再度紧绷:

“可若贺文那小子不回来……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铁铸笃定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刘善长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已经极度虚弱的身体让他清楚的感知到了近在咫尺的大限。

于是,他没再说话。

贺铁铸也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不知何时,刘善长已经闭上了眼睛,被贺铁铸握在掌中的枯瘦老手那隐隐残存的最后一丝劲力也从他的体内流逝,渐渐地,变得冰冷僵硬,与竹石无异。

次日,杓山新城总计超过五十万的民众,臂间都多了一线白色,气氛也变得肃穆起来。

而在这肃穆之中,从上到下,都还隐隐充斥着一种不安。

随着刘善长的死亡,似乎一下子将某些问题明明白白的摆放在了所有杓山高层面前。

贺铁铸的强大虽然不减当年,可超过六十岁的他,按照凡民的标准,同样也已进入“风烛残年”的阶段,哪怕是绝顶武者,同样逃不过去。

而他唯一的子嗣,一去近十年都不曾回返过一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杓山新主这个名号对其的吸引力,连贺郭两家当年恩怨都被人悄悄翻了起来,提醒人们某种可能性。

杓山营地继承人空缺这个问题一下子摆在了杓山营地所有人面前,但慑于贺铁铸的威严,这一切暗流都只能在人心中酝酿,却没有人敢拿这事当面去与贺铁铸谈论。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月后。

一支“奇怪”的队伍直入杓山新城,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总数量仅只二十二人的队伍,这种规模在往来进出的人流中,都只能算是少的。

可其中二十人释放出来的气息,却有种压得人窒息,“熏”得人头晕脑胀的感觉。

他们明明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穿着打扮虽然普通却也得体,可城门处与之相“撞”的人们却都有种灼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凛冽的锋芒感在皮肤上撕拉而过的感觉。

那些有见识的,无不心中惊骇:“难道这些人全都是绝顶修为?!”

绝顶强者在杓山势力范围内,早算不得稀罕事,已经从以往那仿佛核武一般的威慑级武力降级成为高端的常规战力。

这不是绝顶强者变水了,事实上,有着大量同修为者在一起切磋磨砺,收获进步,单以绝顶武者的战斗力而言,相较于曾经其实是有大幅度提升的。

可谁叫绝顶武者的数量提升幅度更大呢。

可即便如此,绝顶武者也远没有落魄到二十个凑一起给人当保镖的。

是的,这一行二十二人中,被二十位绝顶武者如众星拱月般护在中间的是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从穿着打扮来看,一个男娃一个女娃,都是四五岁年纪,自从进入杓山新城以后,眼睛就从来没有停过,随时都在左右扫视,但另一方面,他们又都端坐如同最认真懂事的小大人一般,规矩得很,似乎在临出发前被人仔细叮嘱过。

这行队伍进入杓山新城后,目标明确,直往贺府而去。

半天后,一个消息忽然传遍全城。

贺营主后继有人,贺家血脉后继有人,一直让人纠结难安的继承人问题,忽然之间变得不再是问题。

也是从这天起,在几乎所有人印象中都十分“高冷”,非常难以打交道的贺铁铸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那原本因为刘善长的离世而逐渐变得锋芒冷硬的气质完全不受控制的被“弱化”着。

人们不时能看到贺营主笑吟吟走过长街的身影,双手一手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又像是这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牵着他前行。

时间流逝,这样的景象从一开始的稀奇逐渐变成一种新的常态。

而在这“常态”之中,变化最快的唯有贺铁铸那自从过了六十之后便越来越显得老迈的身体,还有那两个小小身影一点点成长变大的轮廓。

在这一天天的“常态”中,贺铁铸总是几乎同时升起两种截然相反的心得,一是时间仿佛在这段岁月静止,不往前也不往后,只是在单调的一遍遍重复着,可另一方面,时间又像是一辆完全失控的大车、在以一个让他这个哪怕自诩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之人依旧深感猝不及防的决然速度向那最终的大限猛撞而去。

七十一岁,一个寻常的午后,迎着那似乎显得过于斑斓晃眼的阳光,贺铁铸正准备起身往早已出落成少年少女的孙儿孙女走去。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向地面扑倒而去,在扑倒的途中,他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惊慌错愕的表情,一个个都伸出了手,似乎徒劳的想要接住什么。

“大家应该也会很伤心的吧。”

他心中如此想,却又有种仿佛如飞在云端的轻盈。

当他恍惚间意识再度有些模糊清醒之时,看见一个威严气度的男子坐在床榻边,握着自己枯瘦的手。

另有一个声音在旁边低声解释:

“经过仔细检查我们才发现,常年祭养剑丸还是有很大影响的,特别是随着营主年纪超过六十之后,其自身气血本就开始逐渐枯竭之后,剑丸反倒越发成为一种负担。

这一点,我想营主本人是最清楚的……”

床榻边威严男子忽然伸手止住了那解释的言语,扭头看向他,与贺铁铸逐渐清明起来的眼神对视。

男子见他醒来,脸上却是一种夹杂着悲痛的愤怒的质问:“你为什么没有修炼?你就那么想与他们团聚吗!”

贺铁铸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些,他只为从那成熟而气势威严的眼神中看见了少年贺文的影子而开心不已,道:“你终于回来了,儿子。”

这一声儿子,他叫的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一点生涩,绝不像是第一次喊出口,反倒像是在他心里演绎了千百遍,早就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