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志同

在等消息的这些日子里,李家叔侄在林同文的帮助下在码头买了一条双桅帆船,雇佣了船工,并且在府城买了槟榔、椰品、香料、棉布等特产商品,虽说叔侄二人最终只拿了一份银两,但身价已经数倍从前了,而成义也在府城四处闲逛,他的老家在北大年,寻常商船去不得,他筹备了许多南洋紧俏的货物,待北风季节来后,租赁琼州海商的大船再行还家,这类业务在琼州豪商那里很盛行,海瑞的孙子海述祖就靠此发家。

送行宴安置在后园之中一座精舍之中,此时太阳大半没入地面,在宿鸟声中萧瑟。

“来,酒微菜薄,不成敬意!”林同文率先举杯,一饮而尽。

自赵铭道起,四个人都是把酒喝个干净,林同文开怀畅饮,之后更是纵情高歌,一来是心情畅快,二来也是国势昌隆光复在望,林同文等琼州士绅得到的消息永远是好消息,在这个时节,虽然大明处于唐鲁之争中,但鲁监国在浙东站稳脚跟,隆武帝在福建筹措北伐,随时准备攻入江西,与湖广大军连成一片,好似恢复南京,以竞‘半功’指日可待一般。

赵铭道才不会告诉他,半年之内两浙、福建、广东都会沦陷,琼州会成为抗清前沿,这话说出来也没有人信,赵铭道不会自讨没趣。就算林同文信了赵铭道的话又如何,大厦将倾,就算有个核弹,也未必能阻止半壁沦陷了吧。

晚上,微醺的赵铭道坐在桌前,盘点着自己的一切:“打火机一个,香烟半包,进水手机一个,无法开机,好吧还能当镜子用,墨镜半副,圆珠笔一支……”

赵铭道陷入了遐想之中,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抵抗满清匡扶大明?自己有那个本事吗,可若是什么都做,又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给自己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呢?或许和成义一起去南洋比较好,买一艘好船,跑海贸,几年下来赚下身家,在北大年、马六甲、马尼拉找个华人聚居的城市,娇妻美妾婢女童仆,快活一生……

可是天降大任于我,又岂能碌碌一生呢?

“赵兄,睡了吗?同文求见。”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赵铭道一愣,赶忙把东西收起来,开了门,问:“林兄有何指教?”

赵铭道显然也有几分醉意,走路都是不太稳当,赵铭道扶了一把,安顿在椅子上,林同文拿出一个包裹,展开之后,露出了几张挺括的硬纸,赵铭道拿起看了看,上面的繁体字大半认得,都是些路引和文牒之类的东西,却正是自己的,有了这些东西,赵铭道就不是一个黑户,而是一个有身份来历的大明百姓了。

“这些花费林兄不少心思吧。”

“倒也没有多费心思,琼州府的幕宾之中有我多年旧交。”林同文摆摆手,随口说道。

赵铭道点点头,心想这位林同文老爷是本地缙绅,在官府衙门里肯定有各类关系,为自己谋个户口再简单不过。而林同文借着酒劲说道:“赵兄,你我相知多日,同文觉得你非浑浑噩噩之徒,虽说没有入过学,但心怀兼济天下之心,尤其是今日宴席之上,你那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实在……实在说到同文的心坎里,如今鞑子跳梁神州沉陆,甲申国难,我辈中人理当报效……”

见林同文如此说,不知他是试探还是推心置腹,赵铭道说:“同文兄,你喝醉了。”

“喝醉?对,同文是醉了,不醉也不敢说这些话……赵兄,生逢乱世,咱们可不能碌碌无为,你我理当……理当共赴国难。”林同文握住赵铭道的手,话说的断断续续,但言辞恳切。

赵铭道这几日对林同文有了些了解,这人是个典型的迂腐士大夫,而且是个理想主义者,心怀大志,却胸无良策。

典型的‘无能的忠臣孝子’,这类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在明末这个士大夫不如婊子的时代,这已经是士大夫群体中的翘楚,至少他还有羞耻心,面对满清鞑虏,不至于卑躬屈膝。

而林同文虽然是个举人还当过两年县令,但并没有多少心机,他对赵铭道的认可夸赞除了赵铭道对他的救命之恩,更多的则是一些谎言,为了说清自己的身份来历,赵铭道编造了一个全家为鞑虏所害的悲惨身世,再加上与之讨论国事时表现出的愤慨,更坚定了苦大仇深的形象。

在赵铭道利用曹君辅谋军权前程的时候,林同文也借助击破洋船一功,在洪天擢那里上下打点,想要再续仕途,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大家都因为文昌知县李道岑会因为洋船之事被解职的时候,人家直接几千两银子送到了肇庆的两广总督衙门,打通了总督丁魁楚这个关节,结果非但无罪,反而旌奖其赞画军机襄助粮草之功,直接使得林同文的算盘落空了,白白花了几千两银子。

第二日,赵铭道从浑身难受之中醒来,只因为他睡在椅子上,昨日林同文酒醉真言,不许下人靠近,就连夫人来了,也是一语骂走,最终他就宿在了赵铭道的房间,赵铭道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屈身在椅子上将就一晚。

“哎呀呀,赵兄,实在对不住,昨晚同文失态了。”清醒过来的林同文又恢复了平日的礼数,连连歉疚。

而赵铭道却是没有在意,昨晚林同文胡言乱语一番,倒是让赵铭道下定了决心,想赵铭道一直瞧不上林同文这样的士大夫,但人家到底在琼州府有根基,连着几日曹君辅都没传来消息,赵铭道正在尝试另外一种可能,而这事儿就要着落在林同文身上。

“林兄,我正有一件事相询。”赵铭道给林同文倒茶,扶着他坐下。

林同文道:“赵兄所问,同文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铭道问:“昨日隐约听人说起琼州民乱之事,不知林兄可否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