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刑(二)

醒来的时候,夜叔琛一身的冷汗。

狱中闹哄哄的,有人在拼命求饶,有人心知无活命之望,高声谩骂阉贼。

“有漏网的没?”赵仕宏心满意足的观赏着众生相,十分享受居高临下的感觉。

“总管大人,一个都没有。”郑公公的回答显得有十足的把握。

“很好!很好!”赵仕宏翘起兰花指。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满含着鄙夷之意。赵仕宏命人用火把照亮声音来处。

“尚书大人,有什么遗言,尽管说,杂家亲自替你操办。”赵仕宏揶揄道。

“落到你手里,无话可说。只是不能亲眼见你下地狱,老子有点死不甘心呐!”

“死到临头,还在操心杂家的事情,嘿嘿,嘿嘿。看看这些大人们,告饶的告饶,求死的求死,你倒是新鲜,说说看,凭什么认为杂家会下地狱?”

“无根之贼!嘿嘿,哈哈!就算你赢得一时,又能怎样?!自古骟马不可骑,何况骟人?终究不过是伺候人的命,还能翻身做主不成!当今皇帝懦弱无能,才有尔等阉贼苟延之机!他日圣主得临,天下大定,尔等男不男女不女的残缺之贼,终究是一场笑柄,哈哈,哈哈!”林之训放生大笑,监牢里四壁紧促,声音反复回**,重重叠叠,甚是阴森。

林之训戳到一干阉贼的痛处,郑公公又羞又气,七窍生烟,连声:“你!你!你……”奈何主子就在身边,满嘴污言秽语不便出口,硬生生憋了回去,就如同将一堆翻涌至喉头的呕吐物强行压回胃里,又如同将急切的尿意用意念锁住**,稍戳一下就会立时爆炸。其余小跟班也个个气的脸孔泛白,手脚发抖。

“说的好!说得好!狗贼,杂家且留你一条贱命,让你看看我赵某人如何翻云覆日!好一个圣主得临!做你的千秋大梦吧!”赵仕宏怒极而笑,“来人,给杂家穿了他的琵琶骨,好生伺候!谁要是把他给杂家弄死了,杂家把谁剥皮喂狗!”

“杂家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了却余生!”赵仕宏咬牙切齿,“杂家会会常来看看你的,告诉你赵某人活得有多么自在!”说完摆摆手,数名狱卒一拥而上,将林之训拖至刑房。

通红的炭火,烧亮的铁针,苍白的皮肤,突兀的骨头。

“狗日的阉贼,我操你祖宗……啊……”

一阵烤肉的焦臭味,惨嚎声响彻牢狱。

“林贼,你可得撑着点儿,别杂家还没下地狱,你先上了黄泉道!嘿嘿!嘿嘿!”看着对手的惨样,赵仕宏得意的狂笑。

“那小贼崽子怎么办?杀了罢!”郑公公提醒道,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亲手将林之训一家剁成肉酱,再搅拌成肉馅做了包子喂猪喂狗喂各种畜生,怎奈主子忽然要留他一条命,便立时打起了林若铮的主意。

“你不说我倒忘了。流放三千里,给他留个念想,免得他咬舌自尽。对手要是都死光了,那也没什么好玩。”赵仕宏稳操胜券,很有心情玩一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不过,要是在流放的路上死了,那可怪不得杂家!哈哈,哈哈!”

天色阴沉。

西阳城南大街上摩肩擦踵人声鼎沸。几名官差鸣锣开道,一队挎腰刀执长枪的银甲军士紧跟其后,再后面是一串囚车,竟有数十辆之多,最后又是一队羽林卫压阵。整个队伍蜿蜒数里,摆起了长蛇阵一般。西阳城里处决犯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隔三差五便有倒霉鬼在南市口丢了脑袋。但一次处决这么多犯人,而且多半都是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达官显贵,这在大洛朝还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几乎整个西阳城的人都从各个里坊涌了出来,还有各处闻风赶来看热闹的人,阔达三十余丈的南大街竟然挤了个水泄不通。这些死囚里虽然有不少正直仁义心系社稷的官员,但也不乏平日里鱼肉百姓只会选边站队的贪官污吏,加上朝廷将造反罪名罗织得有鼻子有眼,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将平日里积攒的愤怒、憋屈、欺辱一股脑发泄出来,谩骂、口水、垃圾甚至粪便雨点般砸向囚车,更有些恶少混混之流人群中乘机偷盗揩油,一时场面混乱之极。整个西阳城过元宵也没这么热闹。

早先最为热闹的南市口早已搭起了一坐高台。监斩官和一干大小官员端坐于台上,一排刽子手齐整的立于台下,个个膀大腰圆袒胸露乳,红巾红裤,怀中大刀片闪闪发亮。刑场四周及城墙之上军士林立,甲胄锃亮,刀枪晃眼。

游完街的死囚们被拖下车一字排开跪在刑场上,大多数已经瘫软成烂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屎尿味。背上的亡命牌显示出他们曾经尊贵的名讳,看着这些曾经作威作福睥睨天下的大老爷们落魄潦倒甚至血肉模糊的样子,围观的百姓们甚感痛快,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断头饭和送行酒几乎没有人受用,吐的怕是更多一些。监斩官捂住鼻子,看看日晷。时辰已至,监斩官将面前的牌子一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斩!”

七八把雪花刀同时落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七八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四处喷溅。

第三批斩完,人头四处滚落,鲜血已经汇成了数股细流如蛇信般探向人群,引起一阵**,有人当场吐了一地。一场死亡、鲜血、愚昧和残暴的盛筵。

夜叔琛是第四批被押上刑场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刽子手拖过去木然的跪下,嘴里一直念叨着他自己才听得清的名字:“小白,小白!”恍惚中他放佛看见了他的小白,长高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提了长剑帅气逼人的站在那里,笑着喊他“阿耶!”,他抬起头努力的想看清楚,然而那个影子重叠成一高一矮两个,只是在面前远远的晃动,一会大一会小,始终无法分辩。他还想再努力看看的时候,忽然眼前泛起一片鲜红的血雾,然后就是刺眼的刀片、阳光和混乱旋转的屋瓦及人群。

夜白在师父的怀里拼命的挣扎,尽管父亲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他狂乱的想叫“阿耶”想冲上去救他,然而嘴巴被师父死死捂住,胳膊也如同被铁钳扣住,动弹不得。

一道血柱冲天而起,父亲软软的倒下了,眼睛睁着,似乎还在寻找他的小白。

“父亲——”夜白在心里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嚎,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