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踏歌而行
“雁舟,不得无礼。”不知何时,孟先生出现,佯怒道。说是呵斥,但眉宇之间浮现着几分关切,荆琦君尽收眼底,不由撇撇嘴。
“姑娘有事?”孟先生终于察觉到这个站在庭中的少女,出声询问。
见识到桃李石,又领教了石雁舟的剑,饶是黍离行宫天资过人的剑侍也不敢放肆,她抱剑作揖,正色道:“黍离行宫剑侍荆琦君见过孟先生,太师让我带一个丫头去行宫学剑,黍离行宫。”报出黍离行宫与太师时,荆琦君终于有了底气,这位孟先生区区一介僻野教书匠,自己堂堂黍离行宫剑侍,何必这般低声下气。
“黍离行宫?”孟先生嗤笑道,“不过是不入流的学宫,尽是花剑之流,也敢来要人?”
荆琦君轻咬嘴唇,俏脸红扑扑,不是害羞,而是耻辱。黍离行宫屹立大枳国三十余载,除了女子剑侍,三百弟子尽是国士,竟被说成是不入流。若非太师吩咐,她定然和这个农夫打扮的孟先生理论一番。
“离去。”孟先生很忙,没有寻到那位剑陵传人,但他的出现却让人头疼,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犹如跗骨之蛆,百驱不散。
“孟先生还没问我寻的是谁。”荆琦君强忍心头愤懑。
“目若星辰,峨眉如剑,已有人收了,你们黍离行宫的人,我早见过,还不肯放弃吗?”孟先生想起玉婵,天生地养,一身灵气,承剑道大气运,便是他,也艳羡不已。
“这是太师亲自交代的事情。”荆琦君不肯放弃,她可是满口答应剑师的。
“雁舟,送客,”孟先生想了想又对荆琦君说,“不必去找里正,秦大夫就在枳西。”
虽说是黍离行宫剑侍,到底还是个少女,如何受得了这般委屈,荆琦君哭哭啼啼下山了。
石雁舟扯了扯枳珏袖口,缓声说:“别看了,今日先生还要授课。”
“不是不授吗?”枳珏苦着脸问。《嘉禾》一文,他半句也记不得。
学塾里,孟先生盘坐在书案前,手中翻阅着竹简,石雁舟熟练地在一旁摇扇。
“珏,明日开始,先生不授课了,你诵一遍《嘉禾》。”
枳珏小脸紧绷,两眼迷离,不知是舍不得孟先生还是诵不熟文章。
“嘉禾离离,后土苗苗。”
“错了,”孟先生放下竹简,起身道,“雁舟,收拾一下,明日该走了。”
“先生,再让珏试一次吧,他紧张了,”雁舟弯腰作揖,大概是觉得不够诚意,俯身又说,“请先生收下珏。”
“雁舟,”孟先生摇摇头,“你起来说。”
枳珏扯了扯石雁舟的衣角,石雁舟趁势起来,束手恭敬立在书案一旁。
“雁舟,珏,你俩说说,诗书与刀剑,哪个好?”孟先生忽然心血**,放下竹简,饶有兴趣地问。
枳珏朝着石雁舟挤眉弄眼,石雁舟站出来,朗声答道:“昌平盛世,五谷养人,诗书育人。然当世乱已久矣,盛世不复。身处乱世,百万生灵不若阡陌草芥,五车学识不若沙场矛戈。圣人避而不出,庖丁进以封侯,五谷堪养人焉?诗书堪育人焉?堪乎?不堪也。是也乱世之治,当刀剑为重,五谷并举,诗书为末。民先生后养,辅以育之,若无刀兵之利,民不能保,皆虚妄也。”
孟先生没有评论石雁舟这一番见解,只示意枳珏说下去。有了石雁舟这一番高谈阔论,枳珏小脸紧绷,局促不安,两个指头揉捻衣角,反反又复复。石雁舟用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憋出一句话来:“唯谷子与诗书可养人。”
孟先生笑了,取了竹简递给枳珏,叮嘱道:“日后再有学塾先生,你不必来,只学好《嘉禾》。孟兰游学,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到时候诵《嘉禾》。”
一乘牛车沿着枳江往下,路过青枫浦的时候,晚霞泼洒在河面,几叶渔舟打散河面的波光,化作涟漪阵阵扩散,不久又归于平静。牛车上有人唱:“虎蛟驾辇,气蒸巴山之阳;暖雁腾云,声断枳江之浦。”
牛车上石雁舟离乡情怯,环顾四周,努力记住枳西的一草一木,一房一舍。珏从枳西跑过来,伏在树上,目送着牛车渐行渐远,最后只剩下一个虚影,最后虚影也化作涟漪,消散了。
渔夫系好小舟,结伴而归,讨论今天的收成,也猜测祭河神的几位大人物,偶尔有人讲个荤段子,一阵粗俗的笑声惊起几只水鸟。太阳已经隐下巴山,晚霞也逐渐消散,天快黑了。
石雁舟走了,孟先生走了,珏依旧在青枫浦等着,或许下一刻孟先生就踏歌归来了呢?
“青枫何必留人驻,此去洛邑无通途。”枳珏歪着头,听得很真切,莫非孟先生真回来了?声音越走越近,可惜不是孟先生。
“公子,你瞧这儿就有个不怕被大虫叼了去的娃娃。”一行三人,稍靠前的是一个中年大汉,枳珏揉了揉眼,缩成一团,只敢用余光打量他。
“乔叔,莫要吓到他了,”说话这人摇摇头,面带笑意问,“我是巴阳大夫,你应该认得。我也认得你,珏,对吧。无姓无氏,这个名倒是起的不错,就是有些糟蹋。”
珏抬起小脸,比起那位乔叔,秦淮和煦如三月春风,让人生不出敌意。既然认得自己,珏对他戒备全无,随他回枳西。秦淮身侧的小童拉着珏,朝他挤眉弄眼,珏心领神会,两人跑到前头去了。
乔叔本想拦着,秦淮摆摆手,问道:“乔叔,后来那小孩怎样了?”
乔叔一本正经回答道:“大虫非但没吃那娃娃,反而将他供养起来。等那娃娃长大成人时,带着大虫占山为盗,当了强人,一人一虎,又好像是有许多大虫为害一方,人称日覃之虎。”
“日覃之虎?乔叔,我们择旱路回巴阳。”秦淮左手食指、中指并排轻叩额头,忽然望向乔叔。乔叔知晓他一向对这些奇物怪诞颇有兴趣,挠头讪笑,只怪自己不该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