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一记绝杀
“按照公私兼顾的原则,这八万三千亩的名额,官田占四万三千亩名额。”
江南诸省与其他省份不同,此时成化朝的土地兼并也没有到嘉靖时这般严重,朝廷为了保证粮食供应,对江南诸省的土地兼并多有限制。
因而此时江南诸省的官田极多,往往都要占到总亩数的六成以上,江泉略低些,也占到了五成五。
所以方唐镜说官田占四万三千亩的名额,实是不多,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从官府口里夺食,那和摸老虎屁股有什么两样!大家是没有这个心思的,大家更关心的是剩下的那四万亩好不好?
四万亩,看似是不少,可若按人头算,就算不计那些小户,只说这堂中的六十五人,分到手的也不过每人六百亩出头,各人身后代表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一个大家族,这点份额,哪够塞牙缝?
大家又开始后悔了,早先怎么就舍不得多出那么一两千两银子,争一争这乡贤名额?
现在台上那九个老家伙可是笑得眼不见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大头早在他们算计中了啊!
人同此心,换了他们也会这般做的,何况人家又是理事,天然就有话语权,优先权。
诸多之前争夺乡贤,最后那一哆嗦却没能咬牙挺住,以至于错身而过的此时更是暗自垂泪,唏嘘不已。曾经有一个暴富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方唐镜接着说道:“不过嘛,官田也是可以将份额转让出去的。”
这……,众人只觉得心跳遽然加快,太阳从西边出了?
官府这只进不出的铁公鸡也会有拔毛的时候?
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玩笑好不好?人的心脏也是很脆弱的,珍爱生命啊!
很可能是真的呢!这方小师爷行事神鬼莫测,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又听方师爷说道:“县里只保留三千亩份额,其余四万亩的份额全部出让,分为二十份,每份两千亩,每份以底价两千两拍卖,价高者得,并以此为常例,每年一拍,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
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方小师爷好手段!
这就是说,县里单单这一项,每年就可多进益最少四万两银子。
相当于整个县的税赋都完成了近一半,真真大手笔。
每两千亩两千两银子底价,摊到每亩就是一两银子,到底值不值?值!相当值!
现在每亩粮食产量是四到五石,按四石计算,每年就是八石,折四两银子。
扣出人工,成本,材料,肥料,净赚二两。
若是养蚕,每年十发,每发可得银二两,一年下来就是二十两银子,扣出人工,成本,材料,净赚十四两银子。再扣除一两的官府份额钱,还有买粮完税的一两银子,净赚十两。
这笔帐很容易就算了出来,当然,种桑还有一个很好的特点,就是桑树极易成长。
当年二三月种植,只要两个月便可收采摘桑叶,同步喂养小蚕,到第一拔小蚕长大,桑树也已长大,桑叶也就多了。
到了冬季,只要斩断地面的茎枝,保留根部,第二年便又蓬勃生长,更胜之前。
而砍下来的桑树枝晾干又正好可以用做柴薪过冬,种桑养蚕,实是农家之宝,这也是养蚕能大行其道的重要原因。
这兴趣能没有吗?简直太可以有了啊!
“有的,太有了……!”众人异口同声,群情激动了啊!
有聪明人已经挤到台上立马就要交保证金,可不能再落后了!
还是之前第一个交定金的老者,激动得不能自抑,一边把银票往方唐镜手里塞,一边语无伦次地道:
“方大师爷,看在小老儿一大把年纪的份上,这次您无论如何也要为小老儿作主一次,小老儿先来十份,若是能全部包下,更好,先交定金一千两,随后就可以交割银两……”
“你个老不死的!不能啊!”所有人脸都绿了,你嬢的,你一个人包圆了,大家伙难道喝西北风?这老家伙也太讨厌了,要不,众人一哄而上把他打将出去,反正……法不责众嘛!
“咳,咳……”方唐镜用力咳嗽两声,这才道:“老先生且慢,先听在下把话说完你再做决定。”
听到小师爷还有话说,摩拳擦掌的众人这才消停下来,认真地听下去。
“这个拍卖的名额是有条件的。”方唐镜不紧不慢,也就是他还没习惯江南公子哥的作派,不然此时若是拿一把折扇轻挥,再配上两名歌伎弹奏的话,便当真有“曲有误,周郎故”的风流倜傥了。
“本次县里虽是作价出让份额,然而考虑到本县受灾者甚众,因而县尊大人出于爱民怜民之考虑,决定不收银两,只收粮食,且考虑到各位存粮不易,粮价按时下市价上调一成折价竟购,若是自认条件达到要求的,自可竟价。当然,每人限购一份。”
这?众粮商都有些蒙圈,在座的大粮商哪一家不是备好粮准备运到府城大捞一笔的。
此时听到县里竟要从他们口里抠粮,当真是比剜心割肉还痛。
然而再蠢的人也会算这笔帐,两千亩地若是拿来种桑养蚕,收益乃是种田的五倍之多,就相当于平白多出万亩水田,这笔收益完全比短期卖粮的收益要高上不少,虽然收益期要长一些。
但是商人毕竟是商人,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子是绝不会放弃的,于是有人问道:
“方师爷,四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若是按市价提高一成的价格也足可购买九万余石粮食,我县受灾民众虽多,也用不着这许多罢?”
不论是短期暴利还是长期利益,鱼与熊掌,我全都要!
方唐镜微微一笑,“不瞒各位,在下算过一笔帐,赈济灾民,一万石已绰绰有余,所以这位兄台所言不错,本县当然是用不着这许多的,不过……”
方唐镜的声音又恢复严肃:“县尊大人上体朝廷艰难,下体百姓困苦,不但欲赈济本县灾民,更想着要赈济府城里受奸商戕害的百姓,所以,准备大举输粮入府城,纾解民困!如此一来,自然是有多少粮就收多少粮!”
什么?收粮是为了输入府城?
如同一桶冷水当头泼下,众粮商只觉全身冰冷,心脏骤然一紧,似是被一只无形的魔爪死死攥紧,呼吸都困难得想要窒息。
众人呆怔了片刻之后,群体性心脏痛发作一般,都痛苦的捂住了心口,没法活了呀!
若是这九万石粮食平价流入府城,那他们炒高粮价的企图立即便要泡汤!
这才是方唐镜的“釜底抽薪”,堂堂正正的阳谋,商人无非逐利,现在比囤积居奇更好的赚钱机会就摆在眼前,选哪一个?
最可怕的是他们买不买都不会对这个方师爷的计划构不成半点威胁,连阻碍都构不成。
方唐镜根本不怕这些人不买账,二十份两千亩份额,这里面的人不买,外面广大的小粮商,又或者其他产业的人也会买,一个人的经济实力不够,大家可以合起来买。
甚至外地商人也会买,不为别的,这可是可以直接变现的东西,就如同盐票一般的坚挺。
关键是二十份实在是太少了,肉少狼多,根本不够分好不好?爱买不买!
若是痛哭哀求撒泼打滚能让方小师爷回心转意,他们并不介意这么做!
可之前他们都表过态,决不会参与哄抬物价,囤积居奇的勾当,这一切都是记录在案的啊!这就不是食言而肥的问题,而是将把柄递到了别人的手里。
看看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几名书笔吏正在笔走龙蛇,所有人都有一种落入陷阱,然后又被兽夹夹中了命根的感觉——心痛得无法呼吸。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破罐子破摔对着干,可看看那如同鹌鹑一般,现在仍瑟瑟发抖的裘员外,没有人还能提得起勇气。
“大家都不说话?也就是说都有这个实力?如此甚好,现在开始拍卖份额……”
没有人说话,沉默也是一种态度,代表着无声的反抗!
便是最积极嚷着要交定金的老者也没了动作。
空气格外的凝重,有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静谧,不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
若是惹了众怒,怕是之前的成果都要付之流水。
方唐镜对此并不意外,平静地看了一眼裘员外。
裘员外顿时如同被人用烧红的铁针捅进臀部,一跳五尺高,大喊道:
“给我来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