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就是写诗么?
作诗有什么用?一作不得饭吃,二当不得衣穿,三换不了钱。
段文俊觉得,段大雄这句话十分精辟。
尤其是,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界里,能够有此觉悟更是难得。
写诗作赋这东西,虽说是精神食粮,可是毕竟当不得饭吃。
不然的话,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也不会过得那么穷困潦倒了。
可是,段文俊觉得自己老爹觉悟高,其他人却不觉得。
在他们眼中,段大雄无疑是个异类。
秦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座下的众人,有的满脸怒色,有的开始纷纷谩骂。
段大雄的话,简直就是对读书人的侮辱。
“段大雄,你这简直就是不将秦老和张大人放在眼里,不将天下读书人放在眼里。”林景云厉声吼了起来。
他觉得,现在就是他的机会。
若是能够狠狠地踩上段大雄一脚,即使不能入得了张三峰的法眼,那至少也是可以给张三峰留个深刻的印象。
而且,他的心中有一口浊气,想借此发泄出来。
若是几个月前,他肯定不敢如此嘶吼。
段家是望江首富,林家不少生意都是跟段家合作的。
不学无术的段大少爷,不将他们林家放在眼里,可没少给林家气受。
林家虽然恼火,可是也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可是段大雄为了救儿子,将合作的项目都转卖给了林家,还将手中赚钱的铺面都卖了。
如今的段家,一落千丈。
而林家,已然成了望江首富,
所以,他要将段家狠狠踩在脚下,将多年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
他率先发难了。
他要借这个机会,狠狠踩上段大雄一脚。
可是他没料到,段大雄根本就没有理会,而是自顾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
林景云,直接被段大雄无视了。
他更生气了。
他恨不得过去,狠狠地踹上段大雄两脚。
可是,他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这股冲动。
一来这是秦风的宴会,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过胡来;二来他看到,神医王元庆站起身走到了段大雄的身后。
王元庆轻轻拉了拉段大雄的衣摆“段胖子,你和张三峰,那都是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别这样!今天是老师寿辰……”
段文俊闻言一惊,敢情胖老爹跟这张三峰,之前有过节?
段大雄亦是一惊,不过他惊讶的是,王元庆说,今日是秦风的寿辰……
虽然秦风没说这宴会是寿宴,可毕竟是寿辰,他这么一闹,虽然是针对张三峰,可确实似乎有些不地道。
段大雄跟王元庆之前关系就算不错。
在他心中,王元庆是救回了他儿子性命的人,是恩人。
所以,他相信王元庆,也听得进他的话。
他低头看了王元庆一眼“那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记得呀!”王元庆白了他一眼。
段大雄偷偷看了看秦风一眼,沉默了。
“要不然,你就写个诗,让他高兴高兴?”王元庆笑嘻嘻地道“可是好多年没听你写诗了。”
“写个屁诗,老子是真不会了。”段大雄为难了。
段大雄的声音不大,可是却在此刻,原本嘈杂的宴厅突然安静下来,让他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
“秦老,既然是以文会友,岂能让段大雄父子这种粗鄙之人进来,这不是有辱斯文吗?”周武次摆着老学究的姿态,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怒目圆睁,只瞪着段家父子,仿佛他们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一般。
“不就是写诗么?这有啥难的?”段文俊白了周武次一眼,直接接话了。
段大雄一愣,朝他看了过去,心中顿时暗暗叫苦。
他知道张三峰挤兑他,儿子气不过要出头,可是,这也得分场合呀……
写诗,若是当年自己那还行,如今,自己是真不会了呀……
只是,看着段文俊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来,他不由得一怔。
他突然想到,小星子说过,儿子醒来之后,写过两首诗,还得到了王元庆的夸赞。
敢情,儿子会写诗?
一旁王元庆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不就是作诗么?
如此狂妄之语,顿时让在场的众人,愤愤不平,周武次更是气得满脸通红。
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说出这样的话语,还脸不红心不跳,这不是对读书人的挑衅么?
听到这句话,林景云不由得一声冷哼。
刚刚被段大雄直接忽视了,他正心中不爽。
此刻慌忙走了出来“刚刚听段兄之言,莫非心中已经有了佳句?”
他的声音很大,直接盖过了正在议论纷纷的众人。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被吸引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林景云居然在跟段文俊说话的时候,顿时都摇了摇头。
段大雄好歹之前还在四海学院念过几年,他当年有些才情,即使荒废了这么多年,可毕竟还是有些许底子。
可是这段大少爷,除了会玩还是会玩,可从来没人听过他会写诗……
“不就是写诗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段文俊白了林景云一眼,又重复了一遍。
“既然段兄如此自信,莫不如将心中佳句让大家共赏如何?”林景云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虽然,三弟林景雷说过,前段时间段文俊好像写过两首诗,还得到了王元庆的认可。
可是,他一直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纨绔少爷要是能写诗,那母猪都能爬上树了,这不是笑话么?
段文俊笑了笑,缓缓往前跨了一步。
段大雄想要拉他,却被旁边的王元庆拦住了。
段文俊走到了正中央,朝秦风微微一揖,然后直接忽视了张三峰“学生听闻秦老来四海学院后,在学院后山亲手开了一片庭院,名曰绿湖轩?”
众人一听,这不是废话么。
望江谁也不知道,秦风住在四海学院的后山,名曰绿湖轩。
里面是什么情形,知道的人不多。
只知道,是秦风一锄头一锄头亲手开垦出来的。
秦风不知道段文俊为何有这一问,可还是点了点头。
“谢秦老!”段文俊点了点头“那我便以此为题,作一首《归田园居,绿湖轩》”
言罢,他转身缓缓迈出了一步。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他迈开了第二步,念了第二句。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四五亩,草庐三两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段文俊,一共走了五步,写了五句诗。
整个雅间,一片死寂。
段家纨绔大少爷,作诗了。
而且,这诗,还如此精妙。
“妙!妙!妙!”秦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站起身大声赞道。
这诗,确实精妙。
而且,谁也不会像秦风这般感触。
这诗,不就是他的真实写照么?
他一心研究学问,并不善于与人交往,更不喜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
他在官场沉浮三十多年,却并未能够适应。
或许只能说,从一开始,他入朝为官就是个错误。
就像笼子里的鸟儿怀念以前生活的森林,就像池子里的鱼儿思念原来嬉戏的深潭,他向往着他的自由。
所以,不过五十出头,他便离开了朝堂,来到望江办了这四海学院。
他亲手开了荒,他亲手筑了屋,他亲手建了绿湖轩。
只是,绿湖轩却没有湖,而是在山丘上。
就那么四五亩地,两三间草房。
他已经觉得,如此满足。
坐在草庐前,眺望着远处的村落,看着袅袅炊烟,思索着许多问题。
世间显得如此宁静。
他觉得,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
他觉得,他已经做到了洒脱自然。
可是,听完段文俊的诗,他却觉得,并不是。
他并未达到段文俊说的那种境界,不被世俗琐杂的事情烦扰。
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举行这宴会。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他觉得,这是段文俊在告诉,既然自己觉得困在樊笼中毫无自由,为何不直接返回山林?
他觉得,段文俊说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
不管人在哪里,心若未脱樊笼,一切皆是枉然。
这少年,似乎比自己看得更加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