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初登五岛

夜枭号逃出济州海域,恐倭寇追击,扬帆东南,直奔长崎而去,其实是明生多想了,事发半夜,倭寇人影都没有看清,更没有发现夜枭号。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牛岛倭寇不明敌情,纷纷登上船只戒备,但并未出海搜寻,闹哄哄直至天亮,也只猜测是济州官军所为,哪里能想到是几只大明猴子搞出来的事端。

春日阴雨如丝,船只走走停停,好在没有遇到狂风暴雨,也谈不上艰辛,七日后,雨过天晴,有海鸥盘旋于头顶,瞭望手挥手高呼,终于看得前方陆地隐现。

待稍稍靠近,却是发现山峦起伏,森林茂密,岸边巨石如林,沟壑纵横,船只无法登陆,只好沿着海岸线继续航行,又过得半日,始见人烟,连绵起伏的丘陵一眼望不到尽头,有农人在山坡上耕作,远远看见夜枭号飘过,也不惊奇,淡然自若。

又一个时辰,终于望见一海湾深处房屋隐现,帆影重重,想必是一处港湾,夜枭号便迤迤然向港湾驶去。

还未到港湾,两艘舢板迎面驶来,其上有拿着丈余长竹枪的轻足指指点点,似乎是要引路,明生站在船头,拱手示意,两艘小船便调转船头在前引路。

不错啊,倭国的服务不是吹的,忒也周到,果然让人无可挑剔。

待船只靠岸,明生才来得及欣赏这一片坊市,对了,日本叫城下町,放眼望去,全都是木制建筑,鳞次栉比,方圆约有一里,町中熙熙攘攘,人群络绎不绝。

码头上除了夜枭号,还停泊着七八艘船只,都是倭国的棺材船,只有夜枭号鹤立鸡群。

十几个轻足从舢板跳上栈桥,对着明生叽里咕噜,明生也不知道说的甚,只好摇摇头摊摊手,示意听不懂。

其中一个头领放弃沟通,向着岸边的一处建筑跑去,那建筑相比四周房屋,却是高大一些,两根半人粗的红漆立柱,青瓦翘檐,匾额上书“奉行所”三字。

稍顷,有三个官员模样的人从大门走出,居中者年逾五十,身材矮小,高帽短髯,左手边一人腰胯武士刀,中等身材,前额半秃,发髻高有一寸,面目倨傲,右手边一青年,年约二十,眉目清秀,肤色白皙,圆脸卧蚕眉。

来到夜枭号面前,居中者说了一番话,右手边年轻人对着明生等人喊道“可是大明来人?”

哦?听口音不似倭人,大明官话说的比明生还要标准,老南京口音不要太好。

明生拱手道“正是,从辽南千里之地而来。”

“来此为何?”那人又问道。

“来此为开通商路,但不明贵国规制,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明言。”

那青年人同居中老者嘀咕了一阵,方才回道“如此,你却是来错了地方,此处是富江乡町,不能同诸国贸易。东行二十里再折向正北,行二十里便是江川城,方可行商贸易。”

“多谢,如此,我等可否下船小憩,待吃喝过后,再去那江川城?”

那青年人同居中老者又嘀咕了一阵,方才同意明生的请求。

见对方首肯,明生便带着十余人下得船来,不二话,对三人拱拱手,掏出一锭五两银子给居中老者,左右二人各三两,姜福则拿出二两散碎银子给那领路报信的轻足。

那居中老者见明生也是晓事的,含笑点头便带着左手一人转身而去,独留下同明生沟通的青年人。

“兄台也是明人?”明生单刀直入。

“正是,家乡浙江台州,随父旅居此处,已有八载。”青年人见乡町奉行已走,神情也放松下来,毕竟都是明人,看着亲切。

“小弟初来乍到,却是需要兄台多多关照则个,不知兄台如何称呼?”明生再次拱手称谢。

“戴月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小弟赵明生。此处可有酒楼食肆?不怕戴兄笑话,在船上多日,这嘴上却是淡出个鸟来,需先喂饱这五脏庙。”明生含笑说道。

这位戴兄自是明白狗子的用意,领着众人三转五转来到一家食肆,要了个雅间,房中没有椅凳,木质地板擦的油亮,只有两张方桌,别无它物。

明生好歹后世也吃过日式料理,不想倒退四百年,日本也还是这个调调,这个民族,嗯~果然很有尿性。

“赵贤弟,这日本国饮食同大明颇为不同,诸位可要勉为其难了。”

“无妨,入乡随俗,我等经年跑海的,在意个甚,有吃有喝就好。”明生爽朗的很,示意戴月明随意点菜,反正自己不懂日语,还能怎样。

待酒食齐备,明生二人独自一桌,姜福等人另一桌吃喝。

几番敬酒,二人渐渐熟络,言语之间,明生方才得知来到了五岛列岛,乃大名五岛盛利藩国,名福江藩,石高一万五千石,那江川城便是五岛盛利居所。

这五岛家族也甚是了得,累世经营五岛,人口虽不多,却是有着厉害的水军,号称五岛水军,战舰过百,大明朝鲜沿岸倭寇,多出于此。

自从幕府同朝鲜大明交恶,断了贸易,五岛家也学那无主浪人,派船队远至大明沿海烧杀抢夺,稍近的朝鲜沿岸更是深受其害,而那济州岛则首当其冲,每年不去几次济州岛,家主五岛盛利就感觉哪里不舒服,仿佛跑了媳妇一般闹心。

福江藩倭人每每谈到此事,往往不以为耻,反以为傲。

娘希匹,这群狗日的打劫打的理所当然,却不是要害死多少人。

明生五味杂陈,却也明白强权即真理,道德也有阶级,要分族群的,没有实力的泛爱纯属扯淡。就如现在的西班牙人,从不认为屠杀殖民地的土人是没有道德的行为,因为他就没拿土人当人。

由此分析,在牛岛的那群畜生,大抵是来自五岛水军?

“不知戴兄现居何职?”

“哪有什么职位,会识文断字,家父托人情,在富江町帮手而已,勉强混个吃喝。”说到此处,戴月明无奈摇头,不是倭人,终不能走上仕途。

“小弟在日本国会驻留一段时日,言语不通,可否请戴兄暂且为通译?以一月为期,敬奉白银五十两。”

戴月明本就酒气入腹,面色微红,听闻半月通译即有五十两入手,更是喜形于色,说道“还需禀明奉行方可,想来问题不大。”

明生也不深问他如何搞定奉行,刚刚一路行来,沿路明人装束不曾少见,通译总还是可以寻到,无非钱的事,只不过这位戴兄长居倭国,实是了解倭国的不二选择。

“小弟听闻日本国也如大明般禁海,只许在平户,长崎贸易,怎的五岛恁多的明人?”

“贤弟有所不知,这五岛地狭人少又多山,却有战船数百,武士逾千,怎的养活这许多人?无非是占了地利,凡去长崎船只,必过路五岛,过往船只多以补给为名,私下做些买卖,五岛家从暗中抽佣,幕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岛上偶遇明人,也是平常。”

…….

江川城码头,在戴月明的引荐下,明生拜见负责对外贸易的奉行,宇久纯成,乃藩主五岛盛利不知隔了多少血缘的叔叔。上代家主玄雅改姓五岛,这宇久纯成连改姓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因通晓明语,葡语,为人老诚,深得五岛盛利信任,才负责油水如此丰厚的事务。

宇久纯成听闻明生来自辽南,颇为欣喜,盖因为自从同大明,朝鲜交恶,双方断绝贸易以来,北地特产在日本便成了稀有货物,诸如人参,貂皮,虎皮,熊皮等千金难购,有价无市。

明生将盐,人参,貂皮,丝绸等诸多样品摆放整齐,宇久纯成一一查看,品质自是没的说,样品怎么可能有差的。看过样品,宇久奉行表示很满意,但也只对人参,皮毛感兴趣,其他则兴趣缺缺。最终给明生的答复是人参,皮毛,五岛家直接收购,其他商品则不限制交易,只要明生能在町中找到愿意接手的商人,五岛家依例抽税即可。

双方自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交易人参两百斤,貂皮三百张,熊皮二十张,价格比那扑街的郑太监不知要高多少倍。

明生很满意,可跟随的戴通译却是很郁闷,从奉行所出来,一直嘀咕说价格低了,一番交谈,才知道这五岛家也是个倒手,左手进右手出,如果在长崎,平户交易,起码要高出三成。

明生岂能不知?但这生意还必须要做,谁让五岛有着地利呢?不给点甜头如何能安抚这种拦路虎。

日本的町室制度很有特色,所谓的町,也就是市场。藩主将全藩国的手工业者集中起来,在国内设若干町,从业者必须在町内工作,百姓们也只能去町中购买用品,所以在町中常驻的都可以说是匠人。

当然,也有一些娱乐场所,比如明生等人正在观看的歌姬表演。

几人坐在软塌上,喝着小酒,品着小菜,五名白面无眉,牙齿漆黑如墨的歌姬在面前搔首弄姿,翩翩起舞。

戴通译看的是津津有味,也跟着摇头晃脑,频频拍手。

真不晓得乐从何来?这扮相能吓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