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百年老店

袁绍两人不是不知道死人屋这个地方,恰恰相反,是太熟悉了,因为死人屋本来就是袁家的产业,里面住的也不是死人,住着的是一位大活人,袁绍这一代最为杰出的袁家子弟袁闳。

袁闳看不惯袁家这两代为了家业不顾朝廷安危的做法,却又改变不了什么,十年前躲进石屋再也没有出来过,自称是一个活死人,久而久之,袁家人都叫那个石屋是死人屋。

如果袁闳和赵升他们还有联系,那么什么遁世什么悲情,就全部是假的,袁闳只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袁绍,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这伙人在袁家有合伙人,还来找自己,不就是耍自己吗?当真以为这个司隶校尉是摆设,没有他们的支持,袁绍在洛阳做不成事。

难怪叔叔袁隗那个老狐狸那天那么痛快,自己还以为是这伙人的实力强大到袁隗不敢吱声,现在看,完完全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袁绍脸上的悲情一闪而过,哈哈大笑道:“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袁闳了,好,一起去。”

何颙看赵升面无表情,心中大骂,这些该死的家伙怎么派了这么一个棒槌过来,就算不知道袁绍与袁闳的关系不好,也应该知道,一个家族弄两个代理人,看上去是双保险,其实就是在玩火,说不定那一天就因为这两个代理人发生冲突,导致功亏一篑。

袁闳比袁绍大两个月,不是袁逢这一支的,袁闳是所谓的嫡子,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和袁绍相仿,同样拿不到家族的好处;从袁闳的爷爷袁彭开始,长房的一切他们都沾不上边了,而袁家整个家族的产业都是长房的族长控制,到了袁闳自然用不到资源。

要是赵升早告诉自己,自己一定会让赵升对袁绍隐瞒这些,可是现在,覆水难收;何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赵升搀扶上袁绍的马车,跟着骑上战马的袁绍一路往洛阳北门而去。

洛阳北郊,黄河南岸,邙山脚下有一座别致的庄园,就是袁家在洛阳的别院,正好锁住了一个山坳,死人屋就在山坳的尽头峭壁上,可以看到黄河的滔滔风景;这座庄园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四支的子弟都有份,只不过谁能使用,现在还是袁隗这一支说了算。

袁绍带着一队骑兵而来,惊动了别院的人,管事袁嵩子跑出来,点头哈腰地说:“二公子,您来了?”

袁绍在这一支堂兄弟中排行老二,老大袁基;袁绍问:“袁闳在吗?”

袁嵩子苦笑道:“二公子,开什么玩笑,袁闳公子一直在石屋里,现在每天都只和送饭的书童说几句话。”

袁嵩子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开溜,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袁绍点点头:“你忙去吧,我很久没见袁闳,有点想念他,带两个朋友上去看看。”

袁嵩子虽然看不见马车里的赵升,但是认识何颙,晓得不会是看望这么简单,陪着袁绍等人到了山路前才走开;袁绍让手下在山脚下等着,自己三人坐着马车上去。

山路很宽,驾车的文丑显然不止一次来过,驾驶的马车很稳,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颠簸。马车停下,赵升和何颙下了马车,才体会到什么是豪门的气魄,整个山路上,竟然全部点燃了火把;两人没有听到过路上有其他的行人或者战马的声音,显然,点火把的人一直在山上,十有八九是保护袁闳的人。

死人屋有两间瓦房那么大,背靠着一处石壁,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竟然没有门;袁绍倒是毫不在意,直接从一个窗口跳了进去,正好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袁闳在撑懒腰。袁闳抬头看了一眼袁绍:“稀客啊。”

“抱歉,是有些急。”袁绍见赵升两人没有跟进来,便猜到两人是想让自己先和袁闳谈谈,于是在袁闳对面坐下来:“那个……赵升在外面!”

袁闳愣了一下,伸手去拿茶碗的手停住了,严肃地看着袁绍:“你取代了隗叔?”

这件事好说不好听,袁绍有点尴尬的点点头:“我想……”

“让袁家换个活法?”袁闳心思、智慧都超过袁绍,只是没有叱咤风云的实力?没有实力……袁闳才不愿在官场上混个脸熟;袁闳苦笑道:“早知道你要走这条路,我们应当一开始就换换。”

一句话,两个人感慨,两人在外人眼里自幼就非同凡响,但实际上在袁家获得的资源少之又少,半辈子都在成功和失败之间徘徊;似乎成功总是在自己的眼前,可惜每每体会的,是那种失落后的无奈。因为缺少阳光和孤独,袁闳看上去头发半白,脸色也是苍白,只有腰板还是那么挺直。

“我有难处。”袁绍依旧稳若磐石,袁闳沉默良久,才叹气道:“洛阳的事,我们无力为之。袁家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被人想起来,你想改变,不就是认为这个百年老店有关门的可能吗?”

袁闳的话,说起来非常苦涩;袁绍却没有绝望:“我和你不一样,能说说那份名单的事吗?”

袁绍现在是炙手可热的司隶校尉,也是袁家的一块招牌,家族的资源多少还是能够利用一些的,加上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实力,就算没有强援,袁绍也相信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地。而袁闳的影响力,在外面几乎就等于零,否则他也不用躲在死人屋里,无所事事地装清高。

袁闳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有些惆怅不能自拔,过了半天,才尴尬的笑了笑:“孤独的时间太久了,连说话都变得生疏,好些词要想一想,才能组合在一起说出来。”

“要是没事的话,还是先说说名单吧。”袁绍见状,也不想多废话;袁闳笑着说道:“你其实有一事不知道,名单上的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彼此没有联系,也未必会因为身份暴露而恐惧;这也是蹇硕在最危急的时候,都没有启动这批人的原因,是怕威胁不成适得其反。”

“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袁闳反问了一句,随即语气平缓地说道:“在某个特地的时候,他们感受到的最大风险,就是那个去威胁他们的人;蹇硕不可能没有打算鱼死网破,最后能让蹇硕打消那个主意的,只有这些人自己。

蹇硕死后,你原本控制着局面,就连何进都被你带到了沟里面,明明五百刀斧手就能做的事,你们偏偏调动了董卓、桥瑁、丁原、王匡四路人马围住洛阳;好棋啊,可以被刘辩那个年轻人意外地破坏了。

原本张让应该已经杀死了何进,现在是你和董卓、丁原在争夺洛阳。但是刘辩让这件事改变了走向,让躲在暗处的人骑虎难下,赵升的思路只是一出想要挽回面子的闹剧,本身没有价值,现在就算杀了何进,也无法重演那一幕。”

“这个?”袁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么现在何进死了,不是只剩下丁原和我了吗?”

“还有刘辩……”袁闳的话,顿时让袁绍一惊,什么时候,袁闳对刘辩这么重视了?

听到袁闳对袁绍没有恶意,松了一口气的何颙开始为难起来,按照他的本意,袁绍本就不该来。虽然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但要是袁闳明天就走出死人屋,袁家的人会怎么看待袁绍,袁绍会不会增加一个对手;在何颙的潜意识里,袁绍是中原的希望不会改变。

赵升在一旁,何颙不能表现出异常,大人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一心想要进入大人物眼中的人,赵升来洛阳的目的再简单不过,想要获得圈子里大佬的器重而已,只要袁闳能走到洛阳的大街上,又有什么不能代替袁绍的?

还有那份名单上的人,哪一个不是铤而走险之辈,不想再折腾的肯定有,想要一举成名的也大有人在,由不得何颙不担心。石屋内,袁闳已经平静地在说:“蹇硕来找过我,说万一他死了,倘若有一天我想出去,可以到他宅子寻找那份名单。”

蹇硕原本只是个小太监,被汉灵帝启用以后一直住在西园,压根没时间去置办房产,在洛阳的居所就是一座小宅子,袁绍和何颙都清楚得很;袁闳没有走出屋子,赵升也留在死人屋里养伤,袁绍等人顶着夜色,又重新回到了洛阳。

到了蹇硕的宅子,何进杀了蹇硕,家人奴仆全部被流放,宅子里空空****没有一个人,火把下,袁绍让手下守住大门与围墙,自己和何颙开始一点一点寻找起来。

一个人藏东西,一百个人都难找到,尤其是在夜里,陌生的环境,火把的光芒并不能覆盖到每一个角落;两人正在用长棍探索着石板间的缝隙,袁绍说了一个让何颙郁闷的差点疯掉的话:“找到名单,就是危险的开始?”

这个真不好说,何颙想了想,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袁绍,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其他人去见这些暗桩,甚至不要你出面。”

袁绍摇头道:“我不放心,你了解我,我不喜欢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中。”

“你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后果。”何颙看出了袁绍在担心什么,想要安慰几句,但无法说到点子上;袁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玩弄心术方面是个天才,不痛不痒的话只能是适得其反。

“我不担心后果,担心的是自己被骗了。”袁绍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何颙信任,就在何颙稍稍心安的一刻,袁绍忽然问了一句:“何颙,能告诉我那群人的称呼吗?最起码以后我可以和信得过的人谈谈某些事。”

要是一个局外人听了很难理解,袁绍一个有权有势的人连对方的底细都不了解,就和对方打得火热;可事实就是这样不可思议,袁绍是在何颙给了一系列的好处后,一口就答应了何颙,压根就没问详细的情况。

可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深夜,袁绍问了;霎那间,何颙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有运气的说客:“袁绍,对于你来说,加入我们是一个机会,我们对外的称呼叫六国。”

“齐楚燕韩赵魏?”袁绍开着玩笑说:“你是哪一国的?”

何颙围着袁绍转悠了两圈,带着一种认真的口吻说道:“当初见面的人中没有巴蜀、凉州和关中的人,我属于楚国,‘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那个楚。”

袁绍怔了怔,想都没想道:“云台二十八将中,这三个地方的人也少啊。”

袁绍可不会认为战国时期被秦国灭掉的六国余孽,还能在几百年后依旧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他只是故意在试探何颙;何颙一阵无语,悲哀的想起,要说服袁绍对自己来说近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无奈之下,何颙只能说出了一个隐秘:“其实幕后究竟是谁,我和赵升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我见到的只是那些在外面奔走的人;当初窦武被杀,我逃出洛阳,其实还是没有躲过凉州铁骑的追杀,只是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杀掉了二十二名骑兵,救我逃离了现场,那个人是六国的元老,也是劝说我加入的人。

六国的配置很奇特,成员只有元老、客卿、武士三种,并且限定人数,元老十二名,很简单的称呼,齐大、齐二、楚大、楚二……;武士十五人,客卿七人。客卿的地位高于甲士,分别号称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武士十五人,代号自取。

之所以能呼风唤雨,其实是外围的力量起了决定性的因素,哪一个世家崛起的时候,没有经历过几代人的风风雨雨;六国暗地里参与了一次次的朝廷争斗,几度让弱小的一方翻盘,因此积聚了大量的资源,就算是那些世家想要摆脱六国的影响,都是瞻前顾后。”

袁绍琢磨着说:“也就是说,武士和客卿其实彼此都不认识,见面的时候只能对代号对信物;说白了,也只有十二元老才是真正的六国成员,就算不是世袭,也是指定某个人接手。至于我这样的人,只不过是外围的一个世家,而你是武士?”

何颙笑了笑:“白头翁。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六国正因为是这样的一个组合,暗中扭转局面还是有可能的,真要是到明面上,不用其他人动手,自己人就会把这个组合毁了,所以他反而维持着大汉的颜面。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些元老是有一个承诺锁住了手脚,加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运作的盘根错节,谁也不敢轻易背信弃义,以免成为众矢之的;不瞒你说,我在乎的是他们能量巨大,我看重的就是这股实力。”

袁绍摇摇头,六国这些元老的身份绝对不亚于豪门,他们能忍耐这么多年,其实和袁家的思路没有差别,就是不想当那只出头鸟;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这些都会改变,比如家族的生存存在着危机,或者家族中出了百年不遇的人才,就好像自己对于汝南袁氏。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家族就不得不拿出所有的资源来应对危机或机遇;而何颙的想法,其实是所有客卿和武士的想法,十二元老不会不清楚,所以何颙这些人最后根本没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个念头很奇怪,袁绍表示要想一想,抱着肩膀看何颙一个人忙活,忽然袁绍好像有点头绪了:“这几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存在于何进、张让两方?”

何颙站直身子,点头道:“六国从来不拉偏架,也不会嫉妒任何一个成功者。”

袁绍毫不犹豫地开喷:“这就是你一直在和我们标榜的,做人要有理想,要有抱负?”

“六国没有理想,但是我有。”何颙与袁绍对视的眼神说不出的疲倦,似乎他已经不太在意被人诋毁了;多年的良师益友,袁绍脸色不太自然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也是这样,心里是一个小市民,在外面偏要装作顶天立地……”

没想到,何颙听着却笑起来:“不要特地贬低自己,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我和逢纪、郭图、许攸一致认为,要支持你,无条件的支持你。你可以不喜欢六国这个组合,但是你要利用好我这个人。”

袁绍这才恍然,早说嘛!早知道你做好了当背锅侠的准备,我就不需要如此地纠结了;袁绍笑道:“好了,何颙,告诉我,可曾有过世家拒绝六国的?”

何颙尴尬地笑笑,小声道:“弘农杨氏,连续三代拒绝了六国,哪怕是生命垂危、仕途无望的时刻。”

“杨家的人都是又硬又臭。”袁绍哈哈大笑起来:“还好,最起码我可以相信我那个姐夫。”

何颙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道:“一说到杨家,我就有点语无伦次,这次杨家在刘辩身上可是下了重注。”

“我知道。”袁绍出人意料地说:“袁术也下了重注,你应该这样理解,这是每一个世家都在做的游戏,多方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