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浭水东岸会英豪(二)

相三臣虽说是个大字不识一斗的武夫,可对刘凡尘,却是十分尊敬,亲兵刚退出帐篷,他便演起了倒履相迎的戏码:“哎呀,刘护旗,一路辛苦。征粮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去年歉收,三个县征了个遍,也就征上来三千石。”刘凡尘摇摇头,“大户们手上倒是有不少的粮食,可他们大都在观望,肯出粮的人,更没有几个。”

“这群墙头草,谁赢了他们才帮谁。”相三臣猛地一锤帅案,一提起豪族大户,他心中的怒火更是不亚于对岸的那股官军,“去,告诉他们,三日之内,再不交粮,我们就杀进去。”

“总旗官,万万不可。”刘凡尘脸色一变,赶忙拱手道,“这些豪族大户,本事没有,手中的资源却多得很,别说他们的堡坞,多有数千私兵保护,攻打艰难。就算我们成功地攻破三五处庄园,得了钱粮,可剩下的大户,定会齐刷刷地倒向官府。”

“官府一旦得到他们全力支持的钱粮,就能招募更多的军队,到时候,形势就会变得对我们非常不利。”

相三臣背着手,在宽敞明亮的帅帐中来回踱了三圈,才一脸烦躁道:“话是这么说,只是蓟城城防坚固,渠帅四万大军围住打了六天,都打不进去。宗员这狗官,又在四面调兵。更有消息说,并州的官军,也将东出太行山,支援幽州。”

“我部两万人,已经在浭水西边耽搁了一天,可对岸的官军,又新来了援军,一旦我们不能如期攻下土垠,南下支援渠帅。形势,将对我们更为不利,到时候,这些狗大户,肯定会争着将家中的钱粮,献给官军。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两头空?”

“总旗官所言甚是。不过在下以为,目前我等更应该集中全力,击破浭水以东之敌,尽快进入土垠城。一旦我们占领了土垠城,切断了卢龙道,那群志大才疏之辈,焉敢不箪食壶浆,以迎我教?”

相三臣摸了摸下巴上的尖须,良久才点了点头:“只是,这浭水就这一条桥。官军又据守桥头,我等虽有万众,可却始终发挥不出兵力优势啊。”

“总旗官莫须忧虑,这浭水之上,原有四条桥梁,均乃当地百姓,用血肉之躯建筑而成,只是,那群狗官,为了活命,竟不惜将另外三条桥悉数拆毁。不过,在下已经查明这三条桥梁的位置,总旗官只需另拨一支人马,伐木寻石,不出三日,大军便可绕道过河。”

相三臣脸上的愁容,一点点地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放肆的笑容:“哈哈哈哈哈,此计甚妙!凡尘,此事,就交给你了。”

“诺!”

对岸的官军,并没有注意到黄巾军阵营后面扬起的烟尘,因为眼前,有一件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梁祯终于醒了。

没错,被砍了十多刀的梁祯,竟然活了下来,而且,还挣扎着重新站了起来。这可不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要知道,黄巾军汉下的可都是死手,可梁祯却还能继续蹦跶,兵卒们又怎能不吃惊呢?

当然梁祯心知肚明,救了自己一命的,其实正是他一直不怎么瞧得起的《汉军律》,因为,按军律规定,每一级的军官,所配发的甲胄也是不相同的,虽然实际操作中,肯定有跟《军律》相出入的地方,比如按照《军律》规定,伍长以上的军士就能穿铁铠,但事实上,征讨夫馀时,身为军候的梁祯,穿的还是普通兵士的皮甲。

但是,到了司马这一级别的军职,跟《军律》相出入的情况,就要少得多,因此梁祯身上的铁铠,比起普通铁铠,不仅做工更为精良,质地更为坚实,而且甲衬内都加了镔铁尺,防护能力比普通铁铠要好上不少,正是如此,才能挡住那十数黄巾军汉不要命的乱砍。

但入伍不到两月的恶少年们可不知道这其中的诸多弯绕,只觉得自家司马是自有天神护体,刀枪剑戟都伤不了他分毫。于是乎,“司马!”“司马!”的呼声,比起昨天,还要高涨了不少。

梁祯却没有因为兵卒们的逢迎而膨胀,而是拖着伤躯,答谢救了自己以及部下们一命的那几个将军:“在下多谢将军相救。”

“不敢当,不敢当。某日前,得知刘使君张贴告示,招募勇士讨平黄巾,保卫家园。在下兄弟三人,便募得壮士数百人,欲往蓟城投效刘使君。怎知刚到浭水边,便撞见黄巾乱贼。兄弟三人一商量,便冲杀了上来。”

这人的气力比梁祯想象的还要大。梁祯抗不过只好作罢,可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这人是生得面如冠玉、双耳垂肩,身后一员虎士,面如重枣,更有一双丹凤眼、一对卧蚕眉。虎士身边,又有一力士生得豹头环眼、汉颔虎须。

梁祯登时心下大惊:这三人的样貌,怎么就这么像后世评书中提到的刘关张?

于是,梁祯赶忙问道:“不知几位壮士高姓大名?”

双耳垂肩的人答道:“在下姓刘名备,字玄德,乃涿郡涿县人士。”

面如重枣的九尺汉捋了捋两尺鬓:“在下关羽,表字长生,后字云长,乃河东郡解县人士。”

豹头环眼的八尺虎士跟着开口,声若巨雷,震得浭水东岸的黄巾军汉都纷纷捂耳:“俺张飞,表字翼德。乃涿郡人士。”

自己竟然能跟后世大名鼎鼎的刘关张面对面谈话!梁祯惊喜之余,赶忙道:“几位壮士,有此赤诚之心,实乃我大汉之幸事。在下在此,替兄弟们,谢过几位的救命之恩。”梁祯说着,双腿一弯,就要行大礼。

“哎,司马万万不可。”刘备的手比梁祯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长,明明隔着数尺的距离,竟然还能挽住梁祯双臂,将他扶起来,“协助官军退敌,乃我等份内之事。何必行此大礼?”

“能遇见几位壮士,真是梁某之幸啊。”梁祯一一对三人行礼,“只惜此处没有烈酒,否则,当与三位壮士共饮一杯。”

“哈哈哈,司马,这话俺可记下了,等到了蓟城,俺自来找你吃酒。”一提到酒,张飞就格外兴奋。

“哎,三弟。不能无礼。”刘备赶紧制止道,“不知司马可曾知道,对岸黄巾叛贼,人数几何?”

“哎,未能探知。”梁祯摇摇头,他手头上可没有多余的兵力,去做这件事,“我等奉宗将军军令,防守土垠城。但怎奈兵微将寡,只得在此御敌。两日三战,兵士已是死伤殆尽。幸亏壮士及时赶到,否则,只怕乱贼现在已经在土垠城中庆功了吧?”

“某观对岸,贼势甚大,我等若一意在此困守,只怕终非黄巾乱贼敌手。”关羽朗声道,他的声音富有磁性,就跟公孙瓒的美声一样讨人喜欢。

“唉,我知道,只是我麾下的兄弟,从军至今不过两月,战阵未熟,守桥尚可,若在别处,只怕更不是黄巾乱贼的敌手。”梁祯长叹一声,脑海中,又不禁回想起刚才,黄巾军所展示的那三面将旗,程猛虎、刘老刀他们,估计就是在遭遇战中,被黄巾军围歼的吧?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为何不尝试依城坚守?”

“因为我部兄弟,只有八百人,可土垠城的周长,便有九百步,贼子若四下攻城,只怕……唉……”

“司马勿慌,某早年也曾在土垠游历,颇有人缘,或可征得几百健儿,协助守城,再加上司马麾下之兵,及我们这几百人,守住土垠城,等待援军,还是可以做到的。”

“那就有劳玄德兄了。”

于是乎,当天子夜,刘备带着自己招募而来的勇士殿后,梁祯带着云部剩下的三四十伤卒,摸黑朝着土垠城而去。足足走了五里路后,梁祯才下令点起火把,继续赶路。

所幸,对岸的黄巾军在傍晚便退回了大营,因此整个退兵过程,都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梁祯等人也赶在次日的朝阳彻底驱散黑暗之前,进入阔别两日的土垠城。

看着县城西门的城楼,梁祯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两日之前,他就站在城楼下面,雄姿英发地领着八百军士出城迎战,可现在回来时,八百人的云部,就只剩下了三四十人,而且,还是个个挂彩,人人带伤。

梁祯将黑齿影寒抱进曾经属于土垠县令的房间,然后让她平躺在还散发着阵阵幽香的床席上,再给她盖上厚厚的被褥。做完这一切后,梁祯才退出房间。

章牛、独眼冯良、八尺邓远、驼背卫大、结巴周才以及青春痘少年都站在外面。其中冯良和邓远,是唯一幸存的队长以上军官,卫大和周才则因为昨晚护送伤兵回土垠,而逃过一劫。

梁祯遵守了他对青春痘少年的诺言:“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尚。”青春痘少年朗声答道,早上的战阵,似乎让他在一瞬之间,长大了不少,那双细长的眉毛,越看越像剑眉了。

“可有表字?”

“没有,我……”叶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跟所有少年一样,他也不肯承认自己年纪少,“我……”

“我帮你取一个吧。”梁祯忽地笑了,“你我都是行伍之人。《诗》曰: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就叫鹰扬如何?”

“不错,是个好字。小子,跟着司马好好学,日后,必是一员大将。”冯良笑着拍了拍叶尚的肩胛。

“好,谢谢司马!”叶尚似乎不懂什么礼节,双手一抱拳,就当是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