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元昊罗漫山屠商贾

西北位置,衔接西域与中原,商贸往来全靠商贾,因此这条路上商队繁多。然而各家多年战乱,乱军动辄便杀人劫财,在这条路上做买卖,只有各家都交足了银两,打通了关节,才能好干。有时遇着人多、兵器精良的大商队,小的就被他吃掉了。还有些自称是商贾良民,实则是强人流寇的。要想在西北讨这口饭吃,没几分本事是不行的。

因为之前有消息说,夏军有意在袋袋岭驻军。为头那几个甘州的眼线,都聚在一块儿猜测说,这一条商路上的眼线,已经被夏军发现了行踪。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众人立刻把这事儿往上报,张陟那头便着手安排,准备把商线转移到水上,直接从折河就往西去。除此之外,安子罗也被派到东南,在胭脂山附近开始驻军,以备接应。

转去走水路虽然好,如今陆路已通畅了,这条路沿线的蕃族,许多人有好处在里面,习惯了吃肉,谁肯让肥肉再溜走呢?重新改动没那么容易。

袋袋岭等处的这些蕃酋,虽然自身没什么本事,因为拿钱习惯了,一听说改路还不愿意,怕好处被别人夺走了,他们这边再捞不着,已经在暗中捣鬼了。因他们捣乱,沿着水路的那些蕃族,突然跟甘州关系就差了,本来已经说好的事,第二天这厮们就翻脸了,又得重谈。

除此之外,折河上还有几处蕃族,心里是向着夏人的,跟甘、凉的关系并不是太密,说动他们没那么容易。要么就是可以谈,但是要价上实在太狠。

正在众人进退两难,心里十分愁闷的时候,突然袋袋岭又传来了消息,说元昊那厮又改了主意,直接往吴仁瀑东面驻军去了,距离袋袋岭路程远。看这个架势,似乎这条线并没有暴露。之前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能放下了,袋袋岭这一条商路,终于又敢继续走了。

这时候胡昊已经查明,最主要充当眼线的商贾,是由粟特人安子伦为首的一个商队。内中主要是粟特人、波斯人、于阗人、吐火罗人,以及一小部分瓜、沙的汉人。李元昊命胡昊继续盯住这些人,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时机一到,马上报信。

这日有一个可靠的消息,安子伦一行五百余人,组了个商队,马匹不多,车辆不少。车上都装载了货物,已经从宋地启程了,不日即将到袋袋岭。

得这个机会不容易,元昊害怕走漏消息,借口讨伐叛逃的族长,自却引夏军三千骁勇骑军,叫上嵬名浪遇一块,急急赶往罗漫山,偷偷在山脚下埋伏了。

与此同时,韦州、瀚海这两支人马,立刻出发,全部依前计部署了人马。过不多久,朔庆军人马也行动起来,直接奔袋袋岭方向去了。

等安子伦一行到袋袋岭、夏军开始异动的时候,在袋袋岭隘口当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族长野狸恩卜。一看元昊发动大军,野狸立刻派出人,急忙往钱哥山求救去了。

袋袋岭和钱哥山这两地,之前曾经有约定,不管是哪边遇袭了,另一边立刻派人来救。袋袋岭那边情势危急,钱哥山东面也来了人马,正在虎视眈眈的,看这个架势,一旦钱哥山派出去援兵,弄不好夏军就能来偷家,这种时候,谁敢轻易派人去救应!

不长的时间,袋袋岭来人又催了几次,不回话实在说不过去。领头的几个一商量,也害怕一旦袋袋岭完了后,钱哥山这边唇亡齿寒,夏军从北面包围过来,以后自立就更难了,袋袋岭那头又不得不救。慕恩吉甫遂发话儿说,叫之前袋袋岭投来的那拨人,充作援军,由他们赶去救袋袋岭。

前番从袋袋岭投来的人马,加起来大约能有上千。因慕恩族长发话了,这上千援军随即出发,往北投袋袋岭方向去了。谁知道夏军有准备:他们事先占据了山险,而且已经增设了防御,钱哥山人马要过去的话,只能是硬攻,那么损失就太大了。

这样一来就难办了。几个族长被堵在当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没有哪个敢打头阵。正在急间,有一个便道:“老三,当初你在袋袋岭时,破丑族长待你不薄,他们见你都笑呵呵的,看见了俺们不耐烦,张口儿就骂。俺们不冲倒罢了,怎么你不肯打头冲?”

老三便道:“休放那屁!有钱赚时他几个分了,不认得人。有事的时候哄俺们卖命,笑呵呵能顶什么用?真那么好,何必我去投钱哥山!”

也有人去问别人道:“当初咱们在袋袋岭,你和野狸族有交情,老六你却应该冲!”老六便骂:“野狸恩卜那张臭嘴,和你攀交情是为了吹牛,显得他能,哪个他能看得起?孙子才跟他有交情!”

众人相互争执了一番,都是你推我让的,没有哪个肯充当先锋,夺取那几处关隘的。因过不去,这厮们给自己找了理由:当初众人从袋袋岭走时,剩下的那些人说了什么?他们骂出走的全都是“狗子”,放着好地方不愿意待,跑去钱哥山那么个“粪坑”,去当没有主人的野狗。

这些投去别处的人,在他们眼里既然是“野狗”,袋袋岭那些高贵的人,自然有主人喂食吃,“主人打狗”那是训教,关外人屁事?人家根本就用不着救!既这些想时,再去救他们身上没劲,也就不肯太出力了。

眼见得援军已暂停了赶路,老远儿在高处观察战况,只顾得看景儿。短时间之内,估计他们是赶不来了。

眼看情势已经危急,钱哥山援军迟迟不到,袋袋岭这边已危险了。害怕袋袋岭守不住,安子伦一行不敢久待,立刻出发,直接从袋袋岭往北面去了。

等到了折河,已经有前人备好的船只,安子伦以及所部的人马,全都上船。过河之后,直接往罗漫山这边就来了。

元昊众人正埋伏着呢,突然有报说,凉州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往东边发援兵呢,这就坏了。时间紧迫,不能等安子伦人马赶到,元昊必须立刻就出发,前去杀安子伦一干人。

这个时候,安子伦尚未赶到罗漫山,才只是近罗漫山的一座小山。众人好不容易才逃将出来,以为总算是安全了,谁知道元昊又北面又杀来,这就坏了!

安子伦一路上行过来,事实证明,友军根本就不靠谱,需要时还是得靠自家。因此安子伦急停了赶路,使人速驰去胭脂山,报信求援。一面命商队执了器械,占据了小山的高处。

这个时候,元昊已到了北面的山脚,即命众骑军下马步行,开始攻山。安子伦商队将车辆全都摆做个屏障,据险而守,一面将箭矢一齐射来。怎奈商队中箭少,眼看着手中箭矢将尽,元昊大军列阵而上,商队见势不好,急忙将车辆滚下山去,意图将元昊的紧密阵型一遭撞散。

山腰上的元昊大军,见商队从山上将车辆滚将下来,亦吃了一惊。眼看夏军惊惧要散,情急间元昊命众军见机行事:眼见车辆过来时,众人军可以改变阵型,借山势躲避。实在被冲躲不开时,马上用盾牌连接遮护。情急间夏军遂就听令,躲过商队车辆几轮的冲击,又继续上前。

才刚发现元昊的大军,尚未被困时,安子伦已使人去胭脂山其弟安子罗处求救,因时间紧促,那头援军尚没有到。本指望滚车能够阻滞夏军,拖延上一段的时间。谁想效果并不大,夏军躲过多轮的冲击,仍旧又杀来。幸而此山是座石头山,情急间商队纷纷将山顶石头往下投掷,一面往山南的方向撤去。

元昊看见安子罗众人撤退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他们意图:安子伦指望从南面逃下山去,山下不远就是折河。这些人许多是会水的,一旦他们跳进折河,夺几艘渡船直接西去,就能逃过党项的骑军。

到那时甘州的援军业已赶到,他们凭阻碍围攻过来,在河岸上夏军无路可退,一举就可将夏军歼灭。本以为是猫捉老鼠,危险就成了耗子戏猫了。想到这时,元昊急忙命嵬名浪遇引一队伏兵去山林小路上埋伏起来,藉此伏击甘州援军,自却亲去追击安子伦。

那帮商贾惯于翻山越岭的,此时他们走的飞快,看着到折河已不远了。李元昊身边的近卫里,有几个是箭法极好的,将安子伦身边的亲随射倒几个,安子伦阵型看着乱了。此时又有一阵乱箭,有两支射在安子伦腿上,那帮人看着走的慢了,众人又追。

及至安子罗赶到山脚,看见战场厮杀的痕迹,知道安子伦往山南逃了,当即拨转马头,投小路直接往山南而去。那一头嵬名浪遇看见安子罗这个厮,带着回鹘的人马,撞将过来,当即伏击。谁想安子罗着急救兄,全然不怕。领着人从夏军堆里杀了一条血路出来,把浪遇的伏军甩在背后,又往前奔去。

山南这头,安子伦已经是穷途末路,身边剩不多几个人,手里只剩下一个骨朵,胡乱摆了个阵势,腿上、身上又血流不止。众人没撑了太长的时间,李元昊已经将商队屠杀的尽了,正引军要回。

安子罗转过山坡的转角,正好见一个李元昊的近卫亲军走在前面,马头上挑着安子伦首级,看的安子罗眼都红了。当下冲将入去,一刀把那厮上身砍飞,下面半截坐立不稳,就掉下马来。

夏军今次打得大胜,众军正在嬉笑着说话呢,道什么这次抢的实在不少,正商量着去哪打牙祭,还没回过神看清楚时,那安子罗又已朝着元昊去了。

元昊心中正想事情,初时没见,突听见夏军齐声都喊,急忙看时,只见安子罗正杀奔而来。李元昊见势不好,急拨转马头,撒腿要走。安子罗哪里容他走,疾驰而去,看准元昊照头便劈。

这个时候,元昊近卫的人里面,有一个叫做保吃多的,年方十六,立即冲上来将安子罗缠住,两骑直接就厮杀起来。保吃多不是安子罗对手,看着马上要败阵下来,有一骑上前去支援保吃多,剩下的近卫已围拢来,急忙护住李元昊。

眼见两个人一块儿上,安子罗这头完全不怯。只一合间,来援的近卫便被斩马下。这边保吃多一看不好,立刻拨转马头便撤了,安子罗随即朝元昊就来了。安子罗将众近卫杀翻了一片,冲出众人的堵截,又往李元昊这头来了。

这一处山路不好走,元昊左冲右突的,看着安子罗又近前来。正在急间,幸喜得嵬名浪遇从后赶来,抵住安子罗厮杀几合,直到元昊逃得远了,嵬名浪遇亦急忙卖了个破绽,退身走了。

因安子罗追击元昊甚急,河上有夏军弄来条渡船,靠近岸边,手里一面敲着橹,口里一叠声叫元昊,就叫元昊到船上躲避。元昊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船来,一并连马匹都不要了。

直到进了船舱时,看那个夏军,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房当嵬卜那厮。房当遂就解释道:“袋袋岭那边战事已完,末将过来报信时,遇到此事,急忙就叫船过来了。”

直至进了船舱许久,元昊这厮仍旧腿软,逃得都有些头昏,忙问甘州那将的姓名,回报的道:“甘州守将安子罗,前几次守住删丹的,就是这人”。元昊遂道:“此人的本事,不在野利遇乞之下。”

元昊已经渡水到河中心时,心口亦还是狂跳不止,背上已经被汗水湿的透了。那头安子罗见元昊上船,众夏军亦已四散奔逃得干净了,追击不到,不得已罢了。

因脱了险,元昊遂就谢了渡河上撑船的这个老翁,问起来历,才知道这老翁是折河这边药乜部族长药乜甘罗的丈人。如今陆路上时常打仗,经常不通,药乜部靠着在折河一些船只,从水路贩卖些货物。

元昊此时才想起来,确实折河附近是有一个药乜部,与甘、凉两边都不和,曾暗中与德明打过交道,两家相互帮衬了不少。今次遇着这件事,元昊遂准备回去后,将此事报与李德明,叫更加扶植药乜部,在甘凉之间留这么个臂助,将来或许可以大用。

德明果从元昊之言,命元昊之弟、德明次妻咩迷氏所生之子李成遇娶药乜甘罗的女儿为妻,两家联姻。

那一头安子罗自行收拾客商尸首,回甘州祭奠安葬去了。安子伦既已被杀,甘州只剩下不多的零散眼线,已经无甚大用了。即便剩下这一点儿人马,也仍旧被李元昊故意纵放军士杀戮劫夺,连续许多次下来,那些散商一溃而散,一连许多日再不敢出来,甘州这边,自然就无从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