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秦落衡?就这?

日中。

又到了去蹭热汤的时候。

秦落衡三人跟往常一般,去到了食舍。

这次却是与往常不同,往日他们都是跟其他人挤一个案几,这次食舍却是单独给他们留了一个。

也没有其他人去占。

见到秦落衡三人来了,食舍的舍人更是主动招呼着,“三位史子来这边,我专门给你们留的位置。”

等三人坐下。

这名舍人满眼羡慕道:

“秦兄,店家这次可大方了一次。”

“等会我给你们端过来的热汤,里面可是有豸肉(野猪肉)脯,要不是秦兄爵位没下来,不然我估计店家可能都会直接给秦兄上黍臛(shuhuo),那可是真正的黍米肉羹啊。”

这名舍人没有刻意收敛声音。

他的声音一落下,食舍内其他史子就看了过来,他们都好奇的打量起三人,眼中不由自主露出了一抹羡慕之色。

秦朝有爵位的人就是高人一等。

吃穿都与常人不同。

高年级的史子看了三人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惊疑之色,“你们莫非就是学室内传的沸沸扬扬的奇谋断案三人组,不知你们何人是秦落衡?”

这人目光在三人身上不断扫过。

最后落到了阆身上。

因为这名舍人对阆显得更热情。

见状,阆也是连忙摇头,指着秦落衡道:“我们确实是你们口中说的三人组,不过这次能破案其实都是倚靠的秦兄。”

这人好奇的看了过去,随后朝秦落衡作揖道:“昨天今天学室内不少人都在传你的事迹,说你足智多谋,敏而好学,思维敏捷,今日一见,确实有不凡之处。”

“章豨(xi)见过秦兄。”

秦落衡连忙起身行礼,苦笑道。“章兄实在盛赞了,这次破案其实运气成分居多,我当不得这些多盛赞。”

“实在愧不敢当。”

“这有何当不得。”章豨轻笑道:“我近来也在‘试为吏’,也曾去过狱衙,体验过破案的流程,我也算是了解了破案的难度,对我们这种毫无经验的史子而言,想靠自己破案实在难如登天。”

“秦兄获得的赞誉,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何况秦兄还获得了爵位。”

“这可是官府亲自给与的认可,这又岂能被称为盛赞?”

听着章豨的夸溢,秦落衡只能尴尬一笑,他其实看的出来,章豨对自己的夸赞是发自内心的。

破案或许有水分。

但官府授予的爵位是做不得假的。

官府对授爵一直是慎之又慎,他们这次破案能得到官府的嘉赏,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何况他们只是初入学室的史子。

这更是了不得。

想到这。

秦兄朝四周行了一礼,随后便心安理得坐下了。

阆和奋在一旁挤眉弄眼,模样十分得意,秦落衡无奈的摇摇头,他估计,他们三人破案一事,估计要成为学室很久的谈资了。

但这非是坏事。

这个时代名声是很有用的东西。

不一会。

舍人就把热汤端了上来。

正如舍人前面所说,三人的热汤中多了一些肉沫,而秦落衡的那碗更是夸张,里面甚至能看到几块肉脯。

见到这热汤,阆和奋食欲大增。

直接拿过秦落衡带来的辣椒酱,绊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喝着很是油腻的热汤,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模样十分满足。

不过秦落衡没什么食欲。

尤其是看到自己碗里那油腻的肥肉。

他更是有点下不了口。

但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把碗里的肥肉就着辣椒酱吃了。

这时代盐很精贵,他们的热汤基本都清汤寡水,里面连油花其实都很少,更何谈更加精贵的盐了,所以这肥肉很腻。

但在这温饱都极难解决的时代。

普通人向往的富饶生活,其实就是能吃上肥肉和精米。

他现在这一餐,除了没有精米,在其他人眼中,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半个‘膏粱子弟’了。

三人的热汤还没喝完。

食舍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头发黝黑束冠,唇上两撇矢状胡,身穿长袖皂衣的文吏,出现在了食舍外面。

来人把头探了进来。

询问道:

“秦落衡、阆、奋三人可在里面?”

秦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一抹欣喜,顾不得擦去嘴上的油花,快走几步去到了门口,穿上拖在门口的步履,去到文吏身边,态度很是恭敬道:

“见过上吏。”

“不知上吏唤我们三人所为何事?”

三人虽然这么问,但食舍内所有人都知道,这名文吏这次前来是所为何事的,他是来给三人拜爵的。

众人眼中满是羡嫉之色。

不少史子更是在心中暗暗自问,自己何时能向秦落衡三人一样拜爵呢?自己获得爵位又要花多长时间呢?

他们并没深想。

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在三人身上。

“我是来宣布廷尉府对你们的功赏。”这名文吏笑呵呵的对三人说了一声,随后就脸色一正,神色肃然的宣布道:

“士伍阆以史子身份,破获盗窃案,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士伍奋以史子身份,破案盗窃案,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

听到自己获爵,两人都喜不自胜,但他们也没有太激动,他们现在更想知道的是,廷尉府那边会给秦落衡赏爵几级。

是上造?还是簪袅?

食舍内其他史子也看了过来。

满眼好奇和期待。

章豨也把目光看了过来。

这名文吏似乎猜到了众人的想法,还故意顿了一次,随后才继续道:“士伍秦落衡以史子身份,破案盗窃案,赏爵一级,拜爵为公士,因献上数种破案之法,故特嘉奖赏金六两。”

“祝贺三位新晋公士!”

说完。

这文吏也是把令书收了起来。

阆和奋瞪大着眼,满眼震惊和不可思议,当场惊呼道:“不是,没了?这就没了?不对啊,功赏不该就这些,狱曹当日亲口说的秦兄的爵位至少都是上造。”

“这公士?”

“上吏是不是读错了?”

“或者读漏了?”

阆急声问道。

文吏摇了摇头道:

“未曾读错只字,这就是令书上的全部内容,你等若是不满,可向廷尉府上告,我只是来宣读令书的。”

奋也有些急了。

“敢问上吏,秦兄的破案之法,不是要分发到全国吗?”

“我跟阆两人仅靠破案的功赏都获得了公士的爵位,秦兄献上那么多破案之法,怎么算也不可能只值六金啊?”

“这无论如何都不对。”

“这可是要分发到全国的破案之法!”

“不说拜爵三级吧,但怎么着也该拜爵二级吧,而且秦兄还有破案的功劳,这功赏怎么看怎么不对,敢请上吏回去核查一下,这功赏或许廷尉府那边出了问题。”

文吏脸色一寒。

呵斥道:

“休得胡言。”

“你们的功赏都经过了层层核查,岂会有误?至于你说的破案之法分发到全国,我在廷尉府根本没听过这个消息。”

“你们说狱曹说他至少拜爵上造,狱衙就一地方官衙,岂能通晓廷尉府内部的拜爵机制?”

“我得到的令书就是这样,令书我也绝对没有读错!”

“你们若真觉得我读错了,我可以把令书交给你们观看,你们看完若还是不服,可直接去廷尉府上告,到时自有官吏核查。”

说完。

这名文吏就准备去拿令书。

秦落衡阻拦道:

“多谢上吏告知。”

“令书就没有必要拿出来了。”

“我对廷尉府的功赏很满意,也并不觉得功赏有问题,而且我的功赏对上吏没有任何影响,上吏又岂会在这事上弄虚作假?”

“方才阆和奋只是一时心急,还请上吏见谅。”

秦落衡也是歉身一礼。

文吏微微额首。

说道:

“秦史子的确更明事理。”

“既然秦史子没意见,那这六两溢金,我就交给秦史子了。”

说完。

文吏从袖间取出六枚小金饼,交给了秦落衡,同时开口道:“秦兼天下,币为两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铜钱曰半两,重如其文,下币。”

“一溢金为一金,重二十两。”

“秦史子因只功赏了六两金,是不足半溢的,所以只能用这些破碎的小金饼做嘉赏,但这六两金分量却是足够的。”

“秦史子若是不信,可去国市用‘衡器’测量。”

接过这六枚小金饼,秦落衡作揖道:

“上吏言重了。”

“我自然相信官府的赏赐。”

文吏点点头。

没有再多说,拿着令书离开了。

见这名文吏要走远,阆却是有些急了,急忙道:“秦兄,你拦我干什么?你这功赏明明有问题,你献上了这么多破案之法,怎么可能就值六两金啊?”

“这廷尉府分明贪了你的功赏。”

“你怎么就没脾气呢?”

秦落衡抛了抛手中的小金饼,笑着道:“我没觉得这功赏有什么问题,你们也不要再为我打抱不平,这名文吏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的破案之法并不会分发全国,价值自然也就没那么高了。”

“廷尉府内部自有一套评判标准,或许我的破案之法并没入他们的眼,这也并不足以为奇,廷尉府每年见到的新鲜事物,可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六两金我其实挺满意的。”

“这可是金子!”

“换成秦半两可是足足有三千多枚。”

阆还想再说,但秦落衡却是把布履脱了,回到了案几旁,继续吃起了自己的午餐,见状,阆也只能长叹一声,脱靴进到了食舍内。

秦落衡只获得了公士的爵位,这也是让人大跌眼镜。

今天学室内对三人的拜爵传的很厉害,不少人都推测秦落衡会拜爵上造,甚至有可能直接越两级,拜爵簪袅。

但谁也没想到。

秦落衡最后只拜爵为了公士。

这很出人意料。

也让不少高看秦落衡的史子,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前面他们对秦落衡的期待很高,结果期待远不及预期,这上下落差太大,自然让他们对秦落衡的观感下降很多,前面食舍内一众夸赞的情况,当即戛然而止。

众人各自埋头喝着热汤,喝完就自己离去了。

跟往常再无两样。

阆和奋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其他史子的异样,但这些人之所以会高看秦落衡,未尝不是他们的功劳,现在秦落衡突然被冷落,他们心中也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惹了祸。

秦落衡倒不在意这些。

三人喝完已经不烫的热汤,也是起身回到了学室。

不过在离开食舍时,章豨却依旧跟前面一样,朝秦落衡面带善意的颔了颔首,这倒是让秦落衡有点意外。

等秦落衡三人走远,章豨身边的一名史子,不解道:“章兄,这秦落衡分明没传闻的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还要对他高看一眼?”

章豨摇头道:“我觉得他很厉害。”

几人皱眉,面露不解。

章豨沉声道:

“你们不觉得秦落衡太平静了吗?”

“我们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根本就静不下心。”

“廷尉府的功赏上下落差这么大,外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恐怕也认为最少是上造,结果只获得了公士,但他不仅没有怨念,反倒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甚至还能出言劝另两名史子。”

“这份心性实在可怕!”

“我的家世算是不错,也承蒙我仲兄在少府任职,我得以见到不少的官吏,但有他这个心性的,目下还是第一人。”

“再则。”

“你们真觉得廷尉府的功赏没问题?”

“章兄,你这是何意?”有史子不解的问道。

章豨道:

“你们不觉得赏的六两金有古怪吗?”

“这个数据不上不小,你们去翻查律令,基本不会看到单独赏六两金的情况,要么论斤,要么至少七两,再次就是以甲、盾为单位赏秦半两,何曾单独出过赏金六两?”

闻言。

几人回想了一下所学律令。

最后摇了摇头。

律令有言,擒获本国杀人盗贼一人,赏金七两。

秦人在秦律下至少都值金七两。

天下一统前,其他国家的人,无论是那国人,无论死活,甚至无论是谁,一律只值金二两,天下一统后,天下的子民皆为秦民,相关功赏一律都提到了七两。

金在大秦是重赏。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直接赏金。

想获得官府赏赐的金子,最低要求都是擒获杀人盗贼,而这赏赐的金子至少都是七两。

至于其他常见的功赏,大多是以秦半两为基准的盾或甲作为赏罚标准。

他们也感到了奇怪。

“章兄,为何至少是七两?”有人不解道。

章豨沉声道:

“律令规定献金七两可拜爵一级!”

“所以我说功赏有问题,廷尉府若真的想嘉赏,完全可以再拜一级,或者给更多赏钱,但偏偏就卡在了这不上不下的位置。”

“我甚至觉得这功赏还有警告性质,但具体是什么含义,我也是参不透!”

“那廷尉府为何要针对秦落衡?”有人疑惑道。

章豨摇了摇头。

“这就不清楚了。”

“不过我们马上就毕业了,秦落衡的事跟我们无关,多结一个善缘总归不是坏事。”

“既然吃完了,就先回学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