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侠骨柔肠

“幽州鹿鸣乡周氏,果敢勇毅,陷城身为士卒先,功勋卓绝,烈请旨,擢其为门亭长,汉勇毅军营将。赐金三百、银五百、钱两万、牛羊若干,部曲皆赏...”

一名慕容勃烈的传令官,摇头晃脑的大声宣读着慕容勃烈的将令。

慕容勃烈说是请旨,其实就是他拔擢周富贵为门亭长、营将的,而门亭长为燕的一个不入流的武臣。

“周亭长,怎么?不开心吗?”与传令官一同过来的慕容慧莹见周富贵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于是问道。

亭长虽是燕不入流的武臣,也算是有了官职,有了官职,当然就有俸禄了,俸禄为食二十斛,加上周富贵的军职添钱,还是较为可观的,更何况慕容勃烈的丰厚赏赐,对于一名汉人来说,此为极为罕见的,因而周富贵应当高兴开心才是,甚至欣喜若狂,但他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多谢都督,多谢公主了。”周富贵勉强一笑后谢道。

“哼,陪本宫走走吧。”慕容慧莹哼道。

周富贵看了一眼慕容慧莹后吩咐李清等人道:“将激赏之物都分下去吧,死、伤者多分些。”

“好,可是营主你不留些?”李清应了一声后问道。

周富贵摇头摆了摆手,就翻身上马,追着慕容慧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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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亭长,世人多贪婪,贪婪成性者、爱财如命者多如牛毛,可你却...不爱财吗?”

周富贵与慕容慧莹策马缓缓而行,来到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后,慕容慧莹转头看着周富贵问道。

“非也...”周富贵闻言摇头道:“周某也爱财,无财在这个世上如何生存下去?饿也饿死了。可那些死去的弟兄,至今仍在我面前浮现,不停的问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心实在难安,惟多给受伤的及战死的弟兄家人些许财物,才能稍解心中郁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周亭长何故如此耿耿于怀啊?”慕容慧莹闻言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你不知道这句话吗?”

“那要看为何而死!”周富贵声音忽然提高了不少,大声说道:“为国为民,死得其所,可千古流芳!可他们又为何而死?”

“你...竟在本宫面前说这样的话?周富贵,你始终未将自己视作大燕之人。”慕容慧莹闻言怒道。

“国在意我,我便在意国,你们驱使我等为烧杀**掠之事,便不是周某之国。”周富贵气愤的说道。

“周富贵!”慕容慧莹又是直呼周富贵之名道:“烧杀**掠?两国交兵,为些杀戮之举,实为常事,夏杀我燕人,我看你是没见过,是同样凶狠,你又何必婆婆妈妈的,还不如我一名女子呢。”

还不是你们将兵南下,兵犯江左的?周富贵心中嘀咕了一句后,便不再说话了,再多说可真有可能祸从口出了,挥鞭在**战马身上抽了一记,战马便向前奔去。

“你...”慕容慧莹见状真想狠抽这家伙一顿马鞭。

慕容慧莹从小到大,还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呢。

腾戈伯父说的太对了,这家伙就是头倔驴,还是头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般的倔驴,慕容慧莹心中也是嘀咕了几句后,便扬鞭策马,追上了周富贵。

“你...生气了吗?”不知是怎么回事,慕容慧莹居然给周富贵陪起了小心,小心翼翼的问向周富贵道。

慕容慧莹自生下来那日起,就身份尊贵,人又长得乖巧俏丽,慕容勃烈对她也是极为宠溺,慕容慧莹自幼就在父母,一众姨娘,一众仆役、婢女等的呵护之下长大,如众星捧月一般,直到现在,直到周富贵横空出世...

“小将不敢!”周富贵拱了拱手后说道,话虽如此,脸上却是一副不屑一顾、不以为然的表情。

“周亭长...”慕容慧莹只当是没看见,看着周富贵说道:“我知道你...你是心伤你的同乡之死。”

“公主...”慕容慧莹这句话顿时戳中了周富贵心中的痛处,于是哽咽的说道:“他们都是人,都是有家有口的普通人,他们的父母、妻儿等均是眼巴巴盼着他们平安回来,可如今...周某若有命回去,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两国交兵,百姓何辜?权柄、土地、财富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惜以天下人的性命为代价。”

“周亭长啊...”慕容慧莹闻言轻叹道:“天下之人,均如你所想,天下岂不是永无战事?天下岂不永为太平盛世?可...这...可能吗?”

“不可能...”周富贵闻言顿时垂头丧气的说道:“权柄、土地、财富等,如美味之肉糜,食之无不成瘾,又如罂粟,让人欲罢不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富贵鱼肉之命运,至今无法改变,也许周富贵穷极一生,也是无法改变的。

“罂粟?为何物呀?”慕容慧莹闻言诧异的问道。

“呃...”周富贵想了想后说道:“可以说是一剂毒药,明知它要命,但只要尝过了,便如飞蛾扑火一般。”

毒药?何人明知是要命的毒药,还非要去品尝啊?慕容慧莹感到万般无法理解。

“周亭长...”慕容慧莹随后对周富贵说道:“凡成大事者,无不心狠手辣,而你却...”

“却怎样?”周富贵闻言反问道:“心慈手软是吗?”

慕容慧莹点了点头。

周富贵摊开双手苦笑道:“周某这双手,已经是沾满了鲜血,这辈子是无法洗掉了。并且,公主,周某实无任何成大事之心,只想捡条性命,平平安安的回家,与家人团聚,其后躬耕田亩,再寻一良人,成婚生子,过上那儿孙绕膝的日子。”

“噗嗤!”慕容慧莹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周富贵黑着脸问道。

“本宫可是听说,你从军之前,可是被人退了婚的。”慕容慧莹笑靥如花的说道。

慕容慧莹是哪壶不开提哪一壶,使得周富贵颇为尴尬的说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不识俺周富贵!”

草原女儿也真是直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都不避讳他人的不快之事,周富贵心中暗道。

“你周富贵怎么了?”慕容慧莹闻言更是笑得欢了:“心慈手软的,像个小娘子,还不如本宫呢。”

“末将怎敢与公主相提并论?”周富贵闻言摇头道:“公主说周某心慈手软,对此周某是颇有异议的,心慈手软,要看是何人,若是周某之敌,周某非但不会心慈手软,反倒会毒辣无比呢。”

“知道啦...”慕容慧莹闻言点头道:“你就像古书上所说的那种人。”

“哪种人啊?”周富贵问道。

“豪侠,嗯,就是豪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侠...什么呀?”慕容慧莹一时想不起来那句话了。

“侠骨柔肠?多谢公主夸赞!”周富贵谢道。

“呸,谁说你是侠骨柔肠了?脸皮可真厚。”慕容慧莹啐道。

“哈哈,一只脸皮厚的小绵羊。”与率真的慕容慧莹在一起谈笑,周富贵郁结的心里终于得到稍许舒展了,脸上也是露出了笑容。

“侠骨倒是有,可你这肠子...”慕容慧莹居然用玉指点着周富贵的胸口笑问道:“本宫却不知你肚子里的是什么花花肠子。”

两人此时已经下马,于河边说话,两匹坐骑于一旁悠闲着吃着初春的青草。

周富贵被“抓了壮丁”,跟随燕大军南下作战,时间已经来到来年开春了。

慕容慧莹甚至还伸出小手,在周富贵胸膛之上摸上了一摸...

“富贵,你想听本宫抚琴一曲吗?”慕容慧莹忽然昵声问道。

“抚...琴?”周富贵闻言顿时大为惊讶。

“怎么?我塞北儿女,就只知纵马驰骋,弯弓射雕吗?”慕容慧莹见周富贵一副打死不信的模样,于是瞪着周富贵嗔道。

“呵呵,如此在下就洗耳恭听了。”周富贵笑道。

“六月襄山道,三星汉水边。求凰应不远,去马剩须鞭。野店愁中雨,江城梦里蝉。襄阳多故事,为我访先贤。名花开处千山艳,好客来时四座春。春花春月春天景,名酒名诗名士风。柳暗花明春正半,桃红李灿朋初圆。笑脸连同桃花放,欢声引动酒杯倾。满堂花烛迎淑女,一派春光映通帘。鸾鸣翠柳新开画卷,凤落高梧喜报春晖。春暖花朝彩鸾对箅,风和月丽红杏添妆。”

须臾,一曲悠扬的《凤求凰》在河边响起,大燕紫月公主一边抚琴一边吟唱。

周富贵呆呆的听着悠扬的琴音与歌声,呆呆的看着慕容慧莹。

“富贵,你...”曲终之后,慕容慧莹红着脸看着周富贵。

“公主,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向南行军呢,这就回营吧。”周富贵努力平复自己如潮水般的心情后,淡淡的说道。

到了此时,周富贵如何不明白大燕紫月公主慕容慧莹对自己的情意?

可周富贵却不敢受,也不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