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投宿“鬼店”的咕噜们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天黑之后,街道的角落、巷道的墙根就会出现一拨一拨的人,用石头或树枝在地上划好或深或淡的不规则圆圈,点燃备好的黄纸置于圈中,以慰返回人间的已故祖先。这便是现代简化了的“鬼节祭祖”。

记得少年时亦曾随家人在“七月半”上墓地祭扫先人。传说,这天鬼门大开,没有被祭奠的鬼魂们就会在人间作恶。可是,那一摊摊的纸灰又怎么确定认领它的主人呢?我便常常在这天幻想着,纸钱焚烧后缭缭轻烟中,无数虚拟的人形争抢纸钱的场景:祭祖的人面带虔诚念念有词,他们的身边却是一群撒泼厮打的虚影。

未曾想到在长大后,自己倒是写了数部惊悚悬疑小说,笔下亦有过不少幽魂野鬼,如短篇《荒村》中的欧阳小枝、长篇《荒村公寓》中的聂小倩等。

我认为,喜欢写书读书者,自然也喜欢看影片的。我这般写惊悚悬疑类型的,免不了要经受鬼片的“洗礼”——如《倩女幽魂》、《午夜凶铃》、《小岛惊魂》等。这些鬼片中的女鬼皆幽怨可怖,虽是为了吓唬人被创造出来,却让我深感恐惧之余又心存怜爱。我爱极了她们,尤其喜欢美丽单纯的聂小倩。

在“鬼节”里,难免想起所看过的惊悚电影以及一些像鬼一样的角色。然而,我却不想选择她们中的任何一人来作为范本。大概是大家对她们过于熟悉,讲来已无新鲜感。此外,我也怕遭女权人士抗议:毕竟这些女鬼,也都是可怜的牺牲品,恐有歧视贬低女性之嫌。索性便另选几部欧美经典影片的角色说说吧。

提到欧美恐怖片,就不能不提到由斯坦利·库布里克导演、改编自斯蒂芬·金经典恐怖小说的《鬼店》(又译《闪灵》)。

杰克·尼克逊扮演的男主角是个业余作家,因生计所迫只能接受在冬季看守一家酒店的工作。当他带着妻儿来到空无一人的酒店时,有阴阳眼的儿子就似乎看见了鬼影。大雪封山,偌大的酒店成为封闭“密室”,男主角就渐渐陷入癫狂。

整个故事看似是幽灵附体,酒店里陈年的冤魂作祟。其实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如何被生活环境压迫到发狂的过程。

生存在现代都市中,人人都可能遇到如斯困境:梦想屡遭挫折(如电影中屡被退稿的作家),必须为了家庭而放下架子,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我一直认为斯蒂芬·金是现实主义作家,《鬼店》里的男主角便是现实社会的牺牲品,被迫带着家人躲进深山。然而,因为大雪而封闭的酒店也绝非世外桃源,同样潜伏着人类的罪恶,这特殊环境反而更容易激发人心底恶的本能。在城市聚居的环境里,还有法律和亲友的道德约束着你,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深山中,一切束缚都已不复存在,长期被压抑的恶欲便如雪崩般爆发了。

如今的杰克·尼克逊早已是老牌明星,80年代初他在《鬼店》里的表演就已令人叹服,略显夸张和神经质的表情,隐隐透出每个人心底都会有的邪念,跟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那张著名的从门里探出头来的电影海报,最醒目的是他疯狂的眼神。

所以,我给这部电影一个公式:残酷的现实+本能的邪恶=《鬼店》。

几乎是看到《鬼店》的同时,我还看了另一部更老的恐怖片《大法师》(又名《驱魔人》)。

故事开篇于中东地区的考古现场,一枚数千年前的古物出土,恶魔便随之而来到了雾都伦敦。

本片最有名的镜头,自然是小女孩360度转动头颅的动作。若放到如今眼花缭乱的电影特效中也不算什么,但《大法师》首映于数十年前,这样的创意和摄制确实足以让当时的观众心惊胆战。

小女孩无由来地被邪魔缠身(类似情节在《聊斋》等中国古代鬼狐故事中比比皆是),母亲悉心地照料孩子却束手无策。在此呈现出来的浓浓亲情,与全片恐怖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然而,与很多以爱为主题的影片不同,再伟大的亲情对上邪恶的魔鬼也只能显现出普通人的无力。此片以《大法师》为名,自然只有大法师才有破解困局的资格。只是,同样背负着亲情的大法师,却也奈何不了这弱小的丫头,而被恶魔附身的女孩身上仍然有善良的一面……种种的矛盾构成了《大法师》最终的戏剧性——大法师最终选择牺牲自己,在他与魔鬼同归于尽时,似乎把生命的力量传递到了小女孩身上。

如此的结局使恐怖片带上了一缕温暖的阳光,一如生命中的阴霾终会被希望之光驱散开来,哪怕一开始仅仅只有星点光亮。

90年代初最好的惊悚片当属《*》,本片改编自同名畅销小说,我在记住了女主角朱迪·福斯特的同时,也对另一个人物印象至深——他就是由安东尼·霍普金斯扮演的食人恶魔。

这种角色通常是邪恶的化身,在西方基督教文明中代表着至恶的撒旦。但《*》中的食人者却异常复杂,似乎是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导演甚至给他以更多的同情色彩。在囚笼中出场的那一幕,安东尼·霍普金斯睁着近似透明的眼珠,似乎能穿越铁窗窥透朱迪·福斯特的心底,唤醒那只*。

本片中最根本的意象,无疑是朱迪·福斯特童年记忆里的那只被宰杀的羔羊,它也构成了片名深刻的寓意。而那个变态杀手的迫害对象,以及被安东尼·霍普金斯活吃了的人们,其实都是朱迪心底那羔羊的化身——就连她自己也差点难逃羔羊的厄运。

虽然同样是羔羊的屠宰者,安东尼·霍普金斯却比变态杀手高了不止一个境界。他更像是一个审判者,似乎有权利审判人类的命运,掌握着对他人的生杀大权。同时,他又像是一个艺术家,气质优雅博学多才,宛如尼采所言之“超人”,被他杀害而吃掉的人们就像是完成了神圣的祭奠,为艺术而献身一般。当他面对朱迪·福斯特时,又变成了一个威严的至尊导师,也就是在他的帮助之下,朱迪才发现自己心底的秘密,并战胜恐惧擒获变态杀手。

最后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恐怖角色,却并非来自恐怖片,而是诞生于魔幻大片《魔戒》,他本名为史麦戈,剧中人物和观众都称呼他“咕噜”。他是《魔戒》三部曲中最不像人的一个“人”,也是最接近“鬼”的人。

初次看到咕噜的形象,就让我想起了《星球大战》中长耳朵的怪物。但是,外星生物对于人类来说,本来就算是怪物的存在,可咕噜事实上原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史图尔霍比特人,只因为占有魔戒的贪婪之心,令他变得人非人鬼非鬼。为了这枚魔戒咕噜变成了邪恶的怪物,忍受了几百年的痛苦,也甘之如饴。在发现比尔博·巴金斯偷走魔戒后,他那痛苦的长啸确实是摄人心魄的恐怖。

实际上任何得到魔戒的凡人,都有可能变成咕噜。这个怪物的身上有人类的一切负面的特性:贪婪、自私、疯狂、阴险、胆怯……这恰是作者对人类社会巨大的讽刺。

世界上中总有一些人们毕生追求的东西,就如咕噜不要命地追寻着至尊魔戒。魔戒影射着金钱、权力、地位、梦想……然而当我们真的费尽心机得到它时,却往往不是因此获得幸福而满足,反而会想要更多的索取与占有,从而堕入地狱的深渊——这才是魔戒带给我们最大的恐怖,也是每个人心底都无法逃脱的魔咒。

其实,很多惊悚恐怖影片中,那些诱发一系列恐怖事件的角色,都是咕噜的写照,他们为追寻心中的“魔戒”而发狂,变成比鬼还恐怖的恶魔。

而他们也真实地生活在我们之中,可能是他,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我们都是咕噜,只要遇到我们心中的魔戒,我们都可能变成《鬼店》里的杰克·尼尔逊。